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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宏達知道,領導們這麼依次往外走時,也許並不是有意為之,也不是有秘書在一旁安排和引導,而是因為他們在各種場合都遵循著這個秩序,習慣成為自然,無論在什麼時候,他們每個人的行為自覺不自覺地便受到了這個秩序的規範。

  方宏達當然不好直接沖過去攔截周時勢,而是掏出手機,撥了他的電話。周時勢就停下來接電話,問:「你是誰?」方宏達說:「我是方宏達,就在您的眼皮底下。」

  周時勢抬了頭茫然四顧,卻什麼也沒發現。方宏達見別的領導已經走了過去,才從塔松下面鑽出來,輕聲喊道:「周書記,我在這裡呢。」周時勢也看見了方宏達,忙走過來,把他重新推到塔松下面,壓低聲音說:「情況突然發生變化,定了張思仁。」

  方宏達眼前一花,差點就坐到了地上。

  周時勢在方宏達背上扶了一把,搖搖頭說:「我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本來都是說好了的。」見方宏達呆若木雞,他又說,「具體情況幾句話也沒法說清,以後我再跟你細說吧。」

  張思仁的任命很快就行了文。

  在市委組織部下來宣佈張思仁任命文件之前的這段日子裡,方宏達的處境有些不尷不尬。表面上他還主持著計生委的全面工作,實際上大家都清楚,他這個主持人已是兔子的尾巴——長不了了。在計生委廣大幹部職工的想像裡,方宏達轉正做主任應該是罎子裡摸烏龜——手到便拿的事,誰知竟被張思仁捷足先登,大家都有些愕然。也是為了表示對方宏達的同情,或是不使他感到過於冷落,有些科長還照常到他辦公室去請示工作。這更讓方宏達左右為難,表態吧,他的話已經不起作用,不表態吧,又顯得他太沒出息。

  最惱火的還是失眠。方宏達一向睡眠極好,上床沒幾分鐘就像豬一樣睡死過去。可現在不行了,躺在床上,上眼皮和下眼皮像仇人一樣,總扯不到一起。他思前想後,不知什麼地方出了差錯,竟會是這樣的結果。

  憑心而論,張思仁大學一畢業就分配在計生委工作,又在計劃統計科當了許多年科長,業務上是把好手。但他的資歷沒有方宏達深,威望沒有方宏達高,而且方宏達還主持了近一年的工作,把楚南市的計劃生育工作搞得像模像樣。怎麼到了這個節骨眼兒上出了變故?是自己工作上的失誤,還是別的方面出了問題?方宏達一向謹慎,自認為多年來並沒有什麼把柄握在人家手裡。

  方宏達越想越不得要領,腦子裡全是漿糊,身上也就燥熱難耐,在床上轉輾反側著,竟把熟睡中的侯玉秀也攪醒了。侯玉秀迷迷糊糊道:「幾點了?」她伸出手臂去摟方宏達。方宏達沒有情緒,拿開侯玉秀的手,抱著枕頭爬到了另一頭。

  候玉秀有意見了,嘀咕道:「你有毛病是不是!」

  因為晚上沒休息好,白天方宏達就覺得腦袋昏沉,意識模糊,看人的時候老把一個人當成兩個人。計劃統計科科長楊青玉走進他的辦公室時,他也好像看到了兩個楊青玉。楊青玉像不知道張思仁要做主任似的,還來問方宏達,委務會什麼時候召開。

  方宏達知道楊青玉這是客氣,表示她還把方宏達當成工作主持人看待,並不是真的來問事。方宏達就說:「別急,急什麼呢?」楊青玉說:「最好是快點定下來,縣鄉領導急於聽到結果,天天往我家裡和辦公室打電話。」

  楊青玉剛出去,宣傳站李支農走了進來。他一進門就將手上的花名冊攤開來,要方宏達簽字。方宏達問:「簽什麼字?」李支農說:「那天上街搞宣傳,大家都很辛苦,發點兒小補助,表示個小意思。」方宏達先簽了字,同時瞥一眼花名冊,說:「一天就200元,還是小意思?以後我們不待辦公室了,天天上街。」

  接了錢,方宏達又問,「你這錢從哪裡出?」李支農拿回花名冊,說:「這錢不要委裡出,從我站裡的宣傳專項費裡開支。」

  後來連張思仁也進了方宏達的辦公室。

  方宏達身上就像爬了只毛毛蟲似的有些不舒服。但不舒服歸不舒服,方宏達的屁股還是不由自主地抬高了,彎著腰給張思仁讓座。

  人也是怪,過去兩人雖然都是副主任,但方宏達名字排前,後來又主持了工作,在張思仁面前不知不覺就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現在他的心態卻完全變了個樣,儘管張思仁的任命還沒正式傳達下來。

  張思仁卻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似的,用請示的口氣對方宏達說:「方主任,基建老闆又來催基建款了,今天如果沒有別的安排,我準備上審計局去一趟,看看辦公大樓主體工程的審計結論出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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