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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這樣的想法自然是沒法說出口的,申達成只得放在肚子裡悶著。既然在馮國富那裡得不到什麼好處,唱了好久的新車又不知猴年還是馬月才購得回來,繼續跟著這麼個主子,意思實在不大,申達成也就漸漸起了離心。

  離心必然離德,申達成的德性從此變得大不相同。接送馮國富不再那麼準時。原先早上七點四十五左右就將車開進了水電局,現在常常快八點都沒影子。過去下班時間沒到,車子就等在樓下坪裡了,如今下班後,馮國富總得在樓前等上一陣,申達成才會露面。車子不再像從前那麼乾淨,車身老是沾滿泥灰,像天天要淌爛泥坑似的。車裡也十天半月沒抹一次,有時馮國富從車上下來,衣服褲子都是灰印。可惡的是申達成竟然敢在車裡抽煙,即使開著空調,馮國富又坐在後面,也不管不顧地吞雲吐霧,弄得烏煙瘴氣。還說開車抽煙提神,有利於安全行車。

  馮國富不傻,當然明白問題出在哪裡。也不是怕申達成,任由他胡來。俗話說世上只有蠻官,沒有蠻百姓,領導還有對付不了司機的?只是馮國富覺得沒必要撕破臉皮,究竟半年多來申達成服務得還算到位。何況一個單位,以後就是不讓他跟你跑車,也抬頭不見低頭見,還是留點情面好。馮國富只背後找到黃主席,說了申達成近期的表現,要求換個司機。黃主席有些奇怪,說:「申達成可是主動要求給你開車的,半年多來開得好好的,怎麼一下子變了卦?」

  馮國富不想道出實情,那是申達成的癮私,不在政務公開範圍。只說:「也許他是政協的老司機了,想擺擺老資格吧?」黃主席說:「擺老資格也不是這麼個擺法嘛。」馮國富說:「別的司機換不過來,請個臨時工也行。」黃主席搖頭道:「臨時工不瞭解,哪放得了心?我找申達成談次話,看看他的態度,他如果繼續這樣,再換也不遲。」

  黃主席馬上找到申達成,狠狠批評了他一頓。申達成見黃主席只就事論事,隻字沒提鄧玉花,知道馮國富給他保了密,心裡暗生感激。慢慢便想了轉來,覺得自己做得過火了一點,此後的服務態度略微好了些。馮國富也就沒再提換司機的事,心想誰都不是聖人,何況一介司機,還是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吧。只在車上開過申達成半句玩笑:「申師傅真的不願給我開車,那我只好自己動手了。」

  申達成明白馮國富的話另有意思,卻裝癡道:「現在好多當領導的都學會了開車,馮主席莫非也想趕這個時髦?」

  馮國富正要開口,手機響起來。跟在組織部不同,馮國富來政協後,年頭到年尾,手機難得響幾回,聽到手機鈴聲,一時竟反應不過來似的。還是申達成提醒,才掏出手機,連忙撳下綠鍵。

  原來是周英傑。政協和組織部門究竟不是一個系統,沒有工作往來,周英傑做上楚寧縣組織部長後,馮國富就沒再見過他,今天乍聽到他的聲音,還有幾分親切。馮國富說:「組織部長當得還如意吧?」周英傑說:「還可以,工作容易開展。還不是馮主席在這裡做部長時,工作基礎打得牢,給我們後來人留下了好傳統。」

  這個馬屁也拍得太肉麻了。如今是個速成速朽的年代,十多年前工作過的地方,現在還有傳統,這傳統不是鋼打的,也是鐵鑄的了。卻還要周英傑願意拍這個馬屁,你政協又管不著人家組織部門,他不拍這個馬屁,也拿他沒法。馮國富笑道:「我看你的組織部長真沒白做,表達能力提高這麼快。」周英傑說:「馮主席是過來人,自然很有體會,組織部長沒表達能力不行啊。」

  寒暄過後,周英傑才換了語氣,說:「馮主席最近忙不忙?」馮國富說:「你在政協呆過那麼久,忙不忙你非常清楚。」周英傑說:「楚寧政協準備搞一個小活動,我給他們發了話,要把您請過來,不知您看到請柬沒有?」

  馮國富這才想起確實收到過楚寧政協一份請柬,好像是要成立什麼楚河文化研究會。如今這會那會多如牛毛,有官方的,也有民間的,無非尋個由頭,找政府或企業要些錢,從中漁利,同時游山戲水,吃喝玩樂一番。馮國富也就沒怎麼在意,不是周英傑打來這個電話,怕是再想不起來了。也就回答道:「請柬倒是看到了,只是沒想起是你大部長的意思。也不知楚河文化有些什麼文化,值得你們煞費苦心成立研究會。」

  「楚河文化可謂博大精深,成立研究會非常有必要。」周英傑笑道,「不過我請您,不僅僅為了楚河文化,主要是好久沒聆聽老領導諄諄教誨了,心生念想,請您過來聚聚。您再忙也一定來一趟,到時我上市里去接您。」馮國富笑道:「我要您來接幹什麼?我又不是不知道楚寧怎麼走。」周英傑說:「那我上邊界去迎接您。」

  申達成當然聽出是周英傑的電話,馮國富合上手機後,他就說道:「馮主席來政協後,好像很少下去。當領導的應該密切聯繫群眾,多下去走走,不然基層的同志要有意見了。何況英傑這麼客氣,不下去也對不起他一片誠心嘛。」馮國富說:「到時再說吧,我並沒完全答應他。」

  晚上回到家裡,說起周英傑的邀請,陳靜如說:「我看周英傑這是想報答您的栽培之恩。」馮國富笑道:「我哪裡栽培過他?那是他自己有造化,得到銀副部長的青睞,才有了後來的進步。」陳靜如說:「不管怎麼說,周英傑是份好意。你天天在政協裡悶著,確實該下去散散心。」馮國富說:「要去你跟我一起去。」陳靜如說:「我才不跟你去呢,你們官場中人,一套一套的,我可受不了。而且我要定時吃齋拜佛,總不能只顧遊玩,忘了佛祖。」馮國富說:「吃齋好辦,我們吃葷你吃素就是,不怕餐館酒樓辦不出簡單的素菜。菩薩你也可帶在身邊,想什麼時候拜,什麼時候拜就是。」

  轉眼快到楚甯文化研究會成立日期,周英傑又打來電話,督促馮國富成行。馮國富說:「出門難得清理生活用品,我想帶上你嫂子,你看呢?」周英傑笑道:「這還用我看麼?我們熱烈歡迎。只是有紀委書記在身旁,給您安排活動,有些不太方便。」

  官場上人開玩笑,愛把領導夫人叫做紀委書記。馮國富笑道:「我又不用你安排違紀活動,紀委書記在與不在一個樣。問題是還要她肯跟我走,她如今虔心向佛,要吃素念經,出門多有不便。」周英傑說:「她信佛,這就有辦法了。楚寧有一個波月庵,庵裡有位常悟禪師,善於卜簽,特別靈驗。您說給陳姐,到時就是想擋住她不來,您都擋不住。」

  馮國富覺得這確是個好主意。卻問道:「禪師又不是道人,也有打卦占卜的手段?」周英傑笑道:「馮主席別明知故問了,你還不知道這正是咱中國人的智慧,儒釋道三合一。外面的大寺大庵我不敢肯定,至少在咱們民間,禪師光會打坐念經,不懂卦測蔔算,誰供你的佛祖,燒你的高香?小民百姓所謂求神拜佛,就是這個道理。而且求神在拜佛之前,不求神,怕是難得有人有興趣去拜佛的。」

  馮國富想這也是國情。應該說,佛是佛,道是道,正宗的佛門高僧是不會讓弟子搞打卦抽籤這一套的。可到了下面,天高皇帝遠,又沒有紅頭文件下來,你搞點小動作,他也管不了那麼多。何況中國佛教本來就是釋迦其表,老莊其裡,自達摩以降,歷代宗師已漸漸將印佛中國化。所以許多著名不著名的佛教之地,乾脆佛道一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才深得國人青睞,香火長盛不衰。

  按照周英傑的意思,馮國富跟陳靜如一提波月庵三個字,果然她眼裡頓時放出光芒來,說:「我一時也沒想起波月庵就在楚寧境內了。倒是那位常悟禪師早已佛名遠播,久有所聞,確實應該去見識見識。」馮國富笑道:「你一個俗家弟子,修為淺顯,她會不會理你,怕還是個問號。」陳靜如說:「這倒無妨,佛祖普度眾生,佛門弟子自然有求必應。」

  去楚寧的事就算定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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