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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時月在學生徐甯甯家做完家教,來到街上,天上正下著毛毛細雨,城市上空那五顏六色的燈光因而顯得有些虛幻。秦時月把風衣領口裹緊了,又拉過領後的帽子罩住腦袋,毫不猶豫地朝前走去。這個地段離他家也就半個小時的路程,他不想坐車,準備就這麼走著回去。這一方面是因為他實在捨不得那一元錢的車費,另一方面也是想順便活動活動身子。秦時月常跟人說,田徑包括走路是奧林匹克精神的最初形式。

  秦時月是儒林中學一名普普通通的語文老師。做老師雖然生活清貧,但如今政府優先保證教師工資的撥付,老婆曾桂花又是造紙廠的工人,小日子還過得下去。誰知造紙廠去年開始減員,有辦法跟廠領導搭上界或上面有人打招呼的避免了被減的命運,曾桂花靠秦時月窮教書的靠不上,又沒有別的門路,第一批就被減掉。家裡的日子因而一下子緊巴起來,秦時月只好學其他老師的樣兒,選了四名學生,每個星期抽四到五個晚上,分頭到這些學生家裡去做家教。一個學生家裡每月給他一百到兩百不等的家教費,一個月的進項加起來就有六七百,算來把老婆上班的工資給賺了回來。

  正在秦時月這麼邊走邊想著心事的時候,一輛的士停到了他的前面。秦時月不去理會的士,繼續朝前走自己的路。他知道如今的士多、客人少,的士司機見誰都想拉。不料車上卻伸出一個腦袋,對著他大聲喊道:「秦老師上車吧,我送你回去。」

  秦時月抬起頭來,竟是自己學校的副校長東方白。

  東方白來儒林中學之前是市一中的團委書記,因為教育局局長是他的姑父,局裡早就把他內定為一中的副校長人選。不想後來情況發生變化,等到一中換班子時,東方白的姑父已提前退位,官話說叫離崗休息,好給年輕人騰出位置。於是一中的副校長竟讓教導主任替了上去,把東方白給刷了下來。不過教育局還是看在東方白姑父的面子上,把他派到儒林中學來做了副校長,並許了願,等老校長一退,他就接班。因為有這樣的背景,東方白到儒林中學後就有些人模人樣,不太跟秦時月這樣的普通教師接近,平時秦時月他們有事向他請示彙報,他也總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可近段時間,東方白卻突然對秦時月親熱起來,有事沒事就愛跟他套套近乎。有時秦時月從操場邊走過,東方白也會喊住他,走過去和他說幾句閒話。或者秦時月正在辦公室批閱學生作文,東方白冷不丁走進來,逮住他一聊就是半個小時。想不到今晚都快10點了,東方白又忽然在他身後冒了出來,那樣子真有點克格勃的味道。

  就在秦時月忸怩著要不要上東方白的的士時,東方白已從車上走下來,將他拉到車門邊,像塞麻袋一樣把他塞了進去。

  剛一坐穩,的士就啟動了。東方白側過頭說:「秦老師架子真不小,請你坐個車也這麼難請。」秦時月的目光越過東方白的肩膀,望望窗外晃動著的高樓,說:「我走路走慣了,坐這樣的小車頭暈。」東方白笑道:「這是普通的士,有什麼可暈的?我跟你說吧,我這個人什麼大車、小車、飛機、輪船都不暈,就暈自行車。」說得前面的的士司機都笑了。

  秦時月沒覺得這有什麼可笑的,但坐了人家的車,不笑不禮貌,便故意笑笑,有話沒話道:「校長到哪裡辦事?」東方白說:「特意來接你的呀。」秦時月說:「校長別哄我了,我四十多歲的人了,你以為那麼好哄?」東方白說:「跟你開句玩笑,我到賓館裡看個朋友回來,剛好瞧見路邊一個人有點像你,就讓師傅把車速放慢了,細瞧還真是你。毛主席教導我們說,一個人做點好事並不難嘛。」

  秦時月回到家裡,見曾桂花還坐在客廳裡看電視。電視右上角的時間剛好到了10點,曾桂花就問他:「平時你最早也要10點20分才進屋,今天怎麼提前了?」秦時月輕輕推開左邊的房門,望望正在做作業的兒子,複又關上門,說:「看來我要時來運轉了。」然後他將搭東方白便車的事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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