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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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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一 韓小瑜從西湖區重點高中考入軍校,開學報到之前,韓陌阡回了一趟W市,並且同夫人帶著韓小瑜和高中生韓大江進城扎扎實實地玩了一個整天。 這幾年,W市也是常回的,但每次都是來去匆匆,不是開會,就是出差,一頭鑽進車裡,還心事重重。這一次,別無負擔地漫步在城市的大道上,看一城五彩繽紛的人流,看滿街花花綠綠的裝璜,看騷姿弄首的美女廣告,再聽一聽喧囂塵上的「賠血本」、「大甩賣」的呐喊,心裡不禁感歎不已,真是山中一日,世上十年,往事如煙恍如隔世,只幾年功夫,金錢就成了時代的最強音。中國人真是窮極了,窮瘋了,好不容易才遇上了個改革開放的好年景,卻不珍惜,皮包公司如雨後春筍,坑蒙拐騙比比皆是,走私投機無孔不入。 韓陌阡敏感地意識到,在這驟然君臨的經濟轉型期,人的素質沒有跟上,人們誤解了財富的積累和資本增值規律,並且對於資本的使用缺乏正確的目的,因而盲目追求。韓陌阡甚至因此而斷言,所有的暴發戶都是罪犯。資本積累過程的簡化,只能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通過非法手段牟取暴利。 走到一個摸獎亭前,只見這裡人頭攢動,喧聲鼎沸,人們爭先恐後,擠在一個極其狹窄的窗口前,將一張張二元的鈔票兌換成獎券,再懷著膨脹的希望到一個角落去撕開獎券,最終把這些獎券變成廢紙。有不甘心者繼續參與擁擠,再一次買來獎券,再一次將它變成廢紙。天上掉下小轎車的好事畢竟不是人人都能遇上的。 韓陌阡停住步子,問韓小瑜和韓大江:「怎麼樣,你們是不是也去碰碰運氣?」 兩個孩子都不說話,並且看著林豐。後來韓小瑜說:「媽媽從來不讓我們參加這種活動。」 韓陌阡問:「為什麼?不是說,馬無夜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嘛。」 韓大江說:「就因為是橫財,媽媽才不讓我們參與。怕我們學壞了。媽媽說,橫財不是財,是投機取巧,這樣的錢是不乾淨的。」 韓陌阡贊許地看了妻子一眼,妻子微笑。韓陌阡又問兩個孩子:「那你們說說,什麼樣的錢是乾淨的?」 韓小瑜說:「勞動所得,是乾淨的。」 韓陌阡說:「舉個例子。」 韓小瑜想了想,指指馬路對面的一個修車鋪說:「那個老大爺掙的錢是乾淨的,是汗珠子換來的。媽媽說,用自己的汗水換來的東西,吃起來香。」 哦……韓陌阡點點頭,又向妻子深情地看了一眼,這一眼包涵的內容太豐富了,有感激,有愛情,還有一個集團軍政治部副主任對於一個正團級內科主任兼家庭思想政治工作者的信任。 「那我再問你們,什麼樣的錢是不乾淨的?」 「多啦,」韓大江說:「這些做生意的,腰纏萬貫的,我看都不怎麼乾淨。」 「為什麼?」 「無奸不商嘛。」 「你也是這樣看嗎?」韓陌阡問韓小瑜。 韓小瑜畢竟是大了兩歲,馬上就是軍校學員了,自然要多動一些腦筋。沉思片刻說:「大江的話有些絕對。也不是所有的商人都是奸商。商業也是一種職業,只要不違法,經商也是勞動。」 「對了,」韓陌阡說:「看來是大學生的水平了。商人要賺錢,這是天經地義的。問題是看怎麼個賺法。促進商品流通,刺激消費水平,普及提高人民生活,從中獲取勞動的報酬,是正當的。無奸不商這話片面,有的商人賺錢賺到最後,就不僅僅是積累財富了,還成了藝術活動,以賺錢為生命運轉方式。抗戰時期,我國有不少商人,慷慨解囊,把幾十年辛辛苦苦攢下來的錢財都捐給了國家,用在保衛國家的事業當中,品質高尚,精神可貴,人格偉大。還有一些實業家,有生之年也是拼命地掙錢,他要那麼多錢幹什麼呢,生不帶來,死不帶走,叫做握拳而來,撒手而去,這個道理大家都明白,即使把地球上所有的財富都給他一個人,他又能怎麼樣呢?讓他永遠活著,他還嫌累。別人都一茬茬地死去,他一個人沒完沒了地守著他那一堆財富,他還會感到孤獨。有些人就想得開,該掙的掙,該賺的賺,該花的花。有一個叫陳嘉庚的人,既是大實業家,又是大商人,他的財富可以買一座城市。可是他把它獻出來了,現在廈門市的集美大學就是陳老先生創辦的,抗戰時期,他聯合南洋華僑,募捐鉅款,送到了延安,為中國人民的解放事業做出了不朽的貢獻。像這樣的人,雖然也是一輩子都為金錢而奮鬥,卻是把錢花到了最應該花的地方。是值得我們敬仰的。」 韓小瑜和韓大江聽了,很久不語。 韓陌阡又對韓小瑜說,「你已經考上軍校了,以後就是軍人了。軍人有軍人的人生觀和世界觀,軍人有軍人的修身處事原則。一是不愛錢,二是不怕死,這二者是相輔相成的,只有不愛錢,才能不怕死,無欲則剛。當然這不是要求你做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聖徒,屬你的那部分,正當的享受,我不反對。但既然作為一個軍人,就必須首先樹立奉獻思想。自從我們選擇了軍人這個職業那天起,就意味著我們隨時準備連同自己的生命一起交給我們的職業,這也是事業。別看現在沒有打仗,但要認識到,軍隊是為戰爭而存在的。軍隊不是安排工作的地方,不是混碗飯吃的地方,更不是養老的地方。軍隊就是要打仗的。孩子,你要記住,除了國家賦予你的那些待遇,一切多餘的收入都是非法的。」 韓小瑜點點頭說:「爸爸,我記住了。」 二 常雙群復員之後,先是在街道搬運公司裡當了一名板車工人,後來被聘為公社專職人武幹部,因其工作勤奮,以後又先後當上了鄉里的武裝部長、副鄉長、黨委書記,在韓陌阡擔任某集團軍副政委、譚文韜當上了炮兵某師副師長那年,常雙群在家鄉縣人代會上被選舉為縣人民政府副縣長,主管城鎮建設,在七中隊復員和轉業的三十多個人當中,也算是功德比較圓滿的了。 某某某某年,某省某地著名企業家馬程度風塵僕僕地趕到了常雙群所在的縣政府辦公室,說是專程看望老同學,憶往昔崢嶸歲月稠,緬懷在N-017的那段生活,無不嗟歎。十幾年不見,馬總比過去發福多了,不僅財大氣粗了,還毫無思想準備地長出了酒糟鼻子——鼻子上出現了一些紅紅的坑窪,斑斑點點地向外滲透著富貴之氣。 老同學來了,常副縣長自然不能怠慢,便請馬總到縣政府招待所午餐,按照老習慣,四菜一湯。就座之後,馬總大惑不解,酒是當地產的「崆春」酒,十幾塊錢一瓶,菜是家常菜,而且,除了被請的馬總和請客的常副縣長,居然沒有多出一個人來作陪。這種請客方式是馬總沒有想到的。 馬總的情緒頓時就低落下來,這頓酒被喝得涼颼颼的。吃完飯常副縣長要安排馬總在招待所休息,說好了由他本人結帳,但是被馬總婉言謝絕了。馬總說,「雖然是到貴縣來,但我在貴縣有點業務,晚上飯我請了,務必請老同學攜夫人參加,就在貴縣的『逍遙樓』。」 常副縣長說,「那怎麼好意思?你是我的客人,哪有你作東的道理。晚上到我家去吧,讓你嫂子給咱們紅燜一鍋羊肉,咱老同學痛飲一通。」 馬總連連擺手,說,「千萬別累著縣長太太,晚上還是到『逍遙樓』去。」 常副縣長說:「實話不瞞你老弟,本縣有一個逍遙樓,我只是從門口走過,從來都沒敢進去過。聽說消費檔次很高,一桌飯沒有千把塊下不來。你我又不是外人,去那裡鋪張什麼?要我拿千把塊錢吃頓飯,打死我我也不幹。」 馬總笑笑,笑得意味深長,眼睛裡明顯地露出不信任。心想,好你個常縣長,果然是個當官的,把自己打扮得山青水秀的,一身正氣兩袖清風。你也別給老同學來這一套,這年頭當官的我見得多了,哪個不是三隻手四條腿,多那一隻手是要錢的,多那兩條腿是向上爬的,只要把腰包催肥了,向上爬才有物資基礎,當然越是爬到高處,腰包就越是充實。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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