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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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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陌阡說:「其實首長也是個知識分子呀,首長也是高中畢業,還是抗大的模範學員呢。」 蕭天英愣了一下,哈哈笑了起來,說:「是啊是啊,我們也是上過大學的呢……不過,那就不能算知識分子了,我們那時候,叫做從戰爭中學習戰爭。」 「在人類所有的學問中,戰爭的學問最是博大精深了。」韓陌阡說。 「啊……是嗎?」蕭天英似乎振作了一下,抬了抬屁股,並且往韓陌阡面前傾了傾上身,認真地問:「此說根據何在啊?」 韓陌阡胸有成竹,說:「根據也是首長您的理論啊,您不是說過,在所有的征服中,人征服人是最大的征服,在所有的享受中,人享受人是最大的享受嗎?那麼無論是征服人還是享受人,恐怕都只有在戰爭中才能充分體現出來。」 蕭天英狐疑地看著韓陌阡:「我說過這樣的話嗎?我怎麼記不起來了?」 韓陌阡說:「某某某某年八一建軍節,我跟首長到某軍某師閱兵,當晚首長喝了十六杯茅臺,以每杯三錢計算,首長喝酒在半斤左右。酒後,指揮全體參宴人員,唱《國際歌》。夜11點20分,回到招待所,首長讓我調收音機,突然調到了美國之音,出現了鄧麗君的歌,是《月亮代表我的心》,我當時嚇壞了,趕緊調走,可您又讓我給調回來。我跟首長彙報是臺灣歌星的靡靡之音,首長說扯淡,這歌唱得滿有味道,就聽這歌。我當時心裡很慌,手忙腳亂地找不到那個頻道了,首長還推了我一把,您親自把它調出來了,可惜只聽了個尾巴。首長的那兩句話就是那天晚上說的。您還說聽二胡聽鋼琴,味道都不如聽人唱,活生生的人唱,那歌唱得讓人心裡舒坦……」 往下韓陌阡就不說了。蕭天英當時還有幾句話:「聽了鄧麗君的歌,人就年輕了,就想多活幾年……」最後一句話是:「他媽的,靡靡之音還可以解酒!」 蕭天英凸起眼珠子看著韓陌阡,那神態就像看一個江洋大盜。 「好小子,你簡直就是安插在老子身邊的赫魯曉夫嘛。你是不是把這些都記錄在案了,你還記下了老子的什麼罪證啦?」 韓陌阡不慌不忙地說:「首長如果要寫回憶錄,我可以比您本人提供的資料還要多。如果不寫呢,那這些資料就是我個人的財富了。這個世界上不可能再有第二個人同我分享。」 蕭天英再次哈哈大笑:「小韓你要知道,你這樣做是很危險的……我指的是對別人。」 韓陌阡說:「我對別的首長身上的這些事情不感興趣。首長是我們炮兵的戚繼光啊。」 蕭天英說:「你以為戚繼光是好當的啊?我比戚繼光老實多了,就這還不斷有人抓尾巴呢……啊,以後誰再敢說我是炮兵的戚繼光,我就……當然,他只要不犯錯誤,我也不能把他怎麼樣。」 說完,又是一陣爽朗的笑聲。 五 聊天聊到這個份上,就要進入了實質性階段了。 蕭天英說:「現在我們談正事。小韓你說說,你對七中隊的看法。」 「不知道首長要瞭解哪方面的情況?」 「隨便談談……唔,談談你對他們的印象,這些人將來會是個什麼樣子啊?」 韓陌阡想了想,說:「那我先請教首長一個問題,首長您認為在未來戰爭中,常規炮種會起多大的作用?」 蕭天英微微一笑,但很快就把笑容收斂了,他顯然對這個問題也是有過一番深思熟慮的:「從我掌握的情況看,西方各國的軍備都是日新月異的,世界軍事出現了新的格局。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之後,東西方大國都十分重視核武器的發展,但是,本副司令認為,核武器這東西是個嚇人的東西,不能沒有,但多了用處也不大。我們是立足於保家衛國,不去搞侵略擴張,本土作戰,在未來的三二十年乃至半個世紀之內,常規炮種依然是戰爭的主角,至少我們的軍隊是這樣的。」 「我還要請教首長一個問題:如果沒有這個七中隊,對本軍區的炮兵是不是個損失?」 蕭天英沉吟了一下,說:「可以這樣認為,人才流失當然是個損失。但是話也不能說絕對了。炮兵那一套,又不是什麼尖端技術,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一茬一茬子兵也都有尖子嘛。」 韓陌阡說:「既然首長站在這樣的高度,那我就從七中隊的意義談點個人看法。我認為,如果僅僅從部隊教育訓練的實際看,留下一個七中隊和沒有這個七中隊都不至於產生太大的影響。而且,宏觀地長遠地看,七中隊的拿手好戲,被他們操練得出神入化的那些炮種,可以說已經遠遠地落後于未來戰爭的需要了。我敢斷言,不出二十年,某某某口徑榴彈炮和某某口徑加農炮都要從炮兵的序列裡被淘汰出去。」 蕭天英怔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說:「有這個可能。」 韓陌阡說:「近幾年有些國家提出了新浪潮,新軍事革命,武器裝備發展很快,科技含量越來越大,可惜我們國家這些年被耽擱了,都80年代了,我們的常規武器還是五幾式六幾式,差距確實是很大的。未來的裝備先進到什麼程度,眼下還不好估計,但是在世界一些局部戰爭裡,電子激光已經廣泛地運用於戰爭了,卻是有目共睹的。計算機技術運用於軍事領域,將給戰爭樣式帶來革命性的變化。未來戰爭再也不會是單純的面對面地廝殺了,常規武器甚至有可能失去用武之地。所以,改變軍官知識結構,由體能技能型轉向智能型提高,已經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了。」 蕭天英說:「是啊,大勢所趨,不可逆轉。在這個問題上我是出了名的保守派,就連我這個保守派也明白這個道理,還是要大力培養知識型的軍官。」 韓陌阡說:「我認為,一支部隊不僅需要先進的裝備,也不僅需要先進的知識,重要的是必須延續一股精神氣,也就是我們通常說的傳統。無論世界軍事革命出現多麼大的變化,但中國戰爭有中國戰爭的特點,我們還是要根據我們的實際情況鍛煉幹部。在我看來,七中隊既不同于土生土長的幹部,也不同於稚氣未脫的學生官,他們先當兵,後上學,筋骨煉出來了,帶兵之道也揣摩出來了,如今又到理論的爐膛裡冶煉,土的洋的粗的細的都有了。可以這樣說,七中隊是在特殊時期通過特殊方式選拔出來的特殊人才,土包子比不了,洋秀才也比不了。蕭副司令,我不是投您所好,這塊實驗田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其實,我個人認為,恰好就是像七中隊這樣成長起來的軍官,才是最有戰鬥力的軍官。他們將成為我軍向科技建軍方向發展的一支重要的過渡力量。」 「說完了?」 「說完了。」 蕭天英站起身子,背起手,踱了兩個來回,又重新坐下,紅光滿面地看著韓陌阡說:「哈哈,我沒看錯,咱倆是好朋友。媽的,我就喜歡老兵,喜歡好老兵。我告訴你,這個院子裡,就咱倆是好朋友。」 韓陌阡心裡「硌噔」一聲:天啦,我什麼時候跟這麼大的首長交上朋友啦(更何況還是好朋友呢),這恐怕不是好兆頭。 蕭天英說:「你說完了,該我說了。一、我對你的一些新鮮觀點有興趣……聽清楚了,是有興趣,而不是完全贊同。二、你對七中隊的意義和對這些人的分析,本副司令基本同意。三、我已經於四個小時以前向你們炮兵黨委提了建議,擬調你擔任W軍區炮兵教導大隊政治部副主任兼政治教研室主任,主管七中隊的思想政治工作和政治課的教學。從正營職到副團職,官升一級。怎麼樣?」 韓陌阡怔了一下,說:「可是,我是個軍事幹部啊,去當政治部的副主任……」 蕭天英狡黠地一笑,說:「小韓你說說,一個排長,他是軍事幹部還是政工幹部?」 韓陌阡知道蕭副司令又設了個圈套讓他鑽,可是明知是圈套又不能不鑽,撓撓頭皮,只好說:「軍政都是他。」 蕭天英說:「這就對了。你那個芝麻官,在我的眼裡,也就跟個排座差不多。」 韓陌阡苦笑著說:「我早就預感到首長會下這麼一步棋。」 蕭天英故作驚訝地問:「怎麼,你還不想升官?」 韓陌阡說:「首長你都決定了,我想不想還不都等於零。」 蕭天英認真了:「啊,怎麼能說是決定呢?調動任免都是要經過一級黨委的,我個人哪有權利決定啊?我這只是建議……不過嘛,你也得做好準備。工作明天就開始移交,陪你愛人逛一個禮拜公園,然後你就給我……嘿嘿,你就給我等通知吧。」 一個禮拜才過了兩天,正式命令就下來了。 從內心講,韓陌阡並不太想去升那個官,機關裡正缺著一個副處長,他是最有競爭力的,蕭副司令也知道這個情況,並且認為他是當然的人選。可是老人家現在改變了主意,而且看得出來是更大的信任。他韓陌阡不是個糊塗蛋,哪頭輕哪頭重,用心一掂就清楚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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