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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韓陌阡點點頭說:「這話倒是實在的。看一個幹部,一個軍隊幹部,一個軍官,他是不是一個真實的軍官,只看一點就行了,那就是看他熱愛不熱愛他所從事的工作。熱愛了,他就會把這項工作當做自己的事業,當做自己所追求的藝術。他會投入它的全副身心于這項事業,創造和完美這項事業。如果不熱愛,只是把這項工作當做一種謀生的手段,僅僅注重軍官身份而不注重軍官內在素質的提高淨化,那就只能被動地機械性地完成任務,就談不上有多少熱情和創造性。其實,別小看了咱們這些已經落後了的兵器,按照夏編導的觀點,就在這些兵器裡面,就有深刻的藝術精神,就凝聚著無數創造性的勞動。夏編導你同意我這個說法嗎?」

  夏玫玫說:「同意。並且同意你對本人淺薄理論的繼承和創造性的發展。」

  韓陌阡不在乎夏玫玫的取笑,接著自己的思路開展教導活動,「一門炮擺在那裡,大家對它熟得不能再熟了,每一個部件,每一項功能,就連它有多大的射程,有幾根膛線,都爛熟於心。這些問題看起來已經十分簡單了,可是,殊不知這裡的每一個細節,每一個零部件的更新演化,都經過了人類漫長的思考。譬如從滑膛炮到線膛炮的改革,就那麼幾條膛線的增加,對於炮兵來說,可以說是一次巨大的飛躍,可是,這個飛躍居然是在幾代人努力了一百多年才完成的。大家如果留心的話,你會發現,即使是一個小小的水準儀的投入使用,裡面都有十分複雜的故事。你們知道,在炮兵這個行當裡,誕生過哪些世界級的著名人物嗎?」

  淩雲河脫口而出:「拿破崙。」

  趙湘薌試試探探地說:「馬歇爾算不算一個?還有巴頓。」

  淩雲河斷然否定:「馬歇爾不是,馬歇爾是弗吉尼亞軍事學院的畢業生,巴頓也不是,巴頓是西點軍校畢業生,是裝甲兵專家。蒙哥馬利倒好像是。」

  韓陌阡不置可否。

  譚文韜感到老韓的目光又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便說:「恩格斯。」

  淩雲河像是吃了一驚,瞪著眼睛瞅著譚文韜:「恩格斯是炮兵嗎?我怎麼不知道?」

  「恩格斯在認識馬克思之前,當過炮兵中尉。」韓陌阡說:「看看,咱們炮兵還真是英雄輩出啊。我作為一名炮兵,首先感到很光榮,其次感到很渺小,未知的領域居然還有那麼大,學一輩子也不可能窮盡。當然也沒必要窮盡。但既然作為一名炮兵指揮員,把這項工作當做一項事業,從而去追求其中無窮的藝術,的確是我們應該持有的態度。否則,咱們這個炮兵就當假了。」

  馬程度說:「咱們要知道那麼多幹什麼?把炮打好了就得了,上了戰場,靠大炮說話。」

  韓陌阡笑笑,朝馬程度點了點頭:「這話也沒錯。」

  魏文建說:「你以為上了戰場你的大炮發言就比別人發言發的好?你還想耍大刀片子喊『給老子沖啊』?老韓和夏編導說的是藝術精神,是希望我們大家當一個有文化的明明白白的炮兵指揮員。」

  夏玫玫說:「別把我扯進去,我只是希望你們當一個好男人,男人應該有作為,但不一定非當一個所謂的明明白白的炮兵指揮員才算有作為。」

  韓陌阡說:「夏編導你不要干擾主題,他們現在就是炮兵,就是沖著當炮兵指揮員來的,這就是作為。當然,我說的藝術精神和戰爭實際需要是兩回事。但我認為大家在和平時期,受訓成為軍官,要有一定的軍營文化修養。軍營文化是一種特殊文化,是很有藝術魅力的。我們學習,不能搞急功近利,用什麼就學什麼,這樣不行,容易淺薄。我作為你們的朋友,建議你們多讀書,多思考。」

  常雙群提出了一個問題:「老韓,咱們中國炮兵最早的將帥是誰?」

  韓陌阡想了想,說:「應該是戚繼光吧。炮兵作為兵種出現於戰場,是在明朝,當然那時候還不叫炮兵,士卒用的是管形火器,《明史》中有這樣的記載:古所謂炮,皆以機發石。元初得西域炮,攻金蔡州城,始用火器,然造發不傳,後亦罕用。也就是說,不會製造,失傳了。到了明成祖時期,成立了專門的火器部隊,叫神機營,後來戚繼光又創建了火器車營,用戰車裝配火器,運載比較方便,從而增強了火器的機動性能。咱們當炮兵指揮員的,是應該多知道一些炮兵的歷史。尤其應該對戚繼光這樣的名將應該有所瞭解。」

  淩雲河說:「很受啟發。老韓要是來給咱們當教員就好了,我們會成為好朋友的。」

  韓陌阡連連擺手,說:「老弟,那可不一定啊,變成師生關係,咱們的朋友關係恐怕就很難維持了。」

  栗智高說:「蕭副司令說,要我們隨時準備打仗,老韓你分析分析,我們這有生之年,會不會趕上一場戰爭?」

  韓陌阡做驚訝狀:「我們現在正在打仗啊,你們連這個都沒有看出來?」

  大家全愣了,包括夏玫玫和趙湘薌。什麼叫正在打仗啊?藍天麗日,鮮花盛開,連戰爭的影子也看不見啊。老韓卻說得一本正經的,白日做夢吧。

  韓陌阡笑笑說:「不理解吧?這說明咱們的兵還沒當出真滋味。我告訴你們,本人這話可不是隨便說的。這樣說吧,雖然我們這裡暫時看不見刀光劍影金戈鐵馬,但是大家想想,今天我們在這裡訓練,心裡是不是有對手?」

  「當然有。某某國和某某某國是我們的假設敵嘛。」淩雲河說。

  「這就對了。我們在訓練中有我們的假設敵。但是在這個世界的另外一些地方,某某國和某某某國的軍隊在幹什麼呢?完全可以想像,就在今天,在同一時刻,我們的假想敵也在進行同樣的訓練,它們同樣是以我們為假想敵的。雖然不見炮火連天血肉橫飛,但暗中較量並沒有停止,這就是蕭副司令說的,戰爭實際上一天也沒有離開我們。只不過這種戰爭是以和平的方式進行的。和平既是戰爭的終極目的,也是戰爭的最高表現形式。只有當我們的兵力、裝備和對這些裝備的運用程度與他們旗鼓相當勢均力敵的時候,只有當我們的綜合國力足以承受他們的衝擊的時候,戰爭才會以這種訓練的方式,在肉眼看不見的戰線上對峙,對峙就是依靠我們的實力不戰而屈人之兵,彼此實力相當達到足以構成對峙的基礎,才能相安無事。當然了,形成對峙的前提還有綜合國力和政治外交等方面的因素,但軍事實力是最重要的因素。諸位兄弟聽明白了,是對峙而不僅僅是訓練,對峙是以訓練形式出現的戰爭。沒有我們如此過硬的對峙性的訓練效果,你看和平還會不會屬￿你?只要你一手軟,這種對峙的均衡立即就會被真實的鐵蹄踏得粉碎,戰爭就會滾滾而來……這個道理,其實大家用心一想就會明白的。」

  七中隊炮手精英們怔怔地看著這個來自高級機關的老韓同志,無話可說。連夏玫玫和趙湘薌也都不說話,老老實實地接受韓陌阡的雄辯。

  是不一樣啊,這個人就是深刻,精闢,看問題入木三分。這就不能不讓你五體投地屁股朝天了。

  韓陌阡說:「帶著戰爭意識訓練,和認為戰爭一時半會打不起來,交差似的訓練,效果是不一樣的,大家信不信?」

  譚文韜說:「信。而且本來就應該是帶著戰爭意識進行訓練。」

  韓陌阡說:「小席你能不能舉個例子?」

  譚文韜撓撓頭皮說:「我記得一首詩,是盧綸的塞下曲。『林暗草驚風,將軍夜引弓,平明尋白羽,沒在石棱中。』說的是西漢大將李廣,在一次宿營中,疑惑前面有猛虎向他撲來,於是張弓引射。天亮之後,派人拖虎,才發現他射中的根本就不是虎,他的箭鏃射進岩石裡了。以後李廣又多次箭射岩石,但是由於沒有帶著緊急敵情,再也爆發不出那麼大的膂力,因此射不進去了。」

  「很好。譚文韜說的這個典故很有說服力。帶著戰爭意識訓練和不帶著戰爭意識訓練,效果是截然不同的。」韓陌阡說。又說:「作為老朋友,我跟大家提個醒,四個兜穿起來跟兩個兜的感覺是不一樣,可是那四個兜不是好穿的呢,沒有練好步子,穿上皮鞋是要崴腳的。蕭副司令一再強調,要培養大家的不怕死精神,沒准哪天不均衡了,對峙不下去了,怎麼辦?上還是不上?」

  淩雲河說:「那有什麼話說的,當兵的,幹的就是這個買賣,不上那算什麼玩意兒?」

  韓陌阡開玩笑似的說:「今天說的不算,是騾子是馬以後再看。」

  淩雲河說:「是啊,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標準。不過老韓你也別小看了弟兄,我倒是擔心沒機會。有生之年要是戰爭爆發了,我淩某不鬧個英雄,起碼也得弄個烈士當當,老韓你信不信?」

  老韓笑笑說:「那我們就拭目以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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