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徐貴祥 > 明天戰爭 | 上頁 下頁 | |
九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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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朝本明白,這又是在檢驗他,看看他這段時間補課效果如何。可是,他翻了一個上午的資料,關於渡海登島作戰的,都是大的原則,宏觀戰略方針,落實到具體情況處置,可供參照的範例極少,那只有靠想像了但。他又知道,岑立昊既然出了題,就絕不可能是靠想像能解決的,必然有充分的理論依據和實際戰例為依託。如果他不把這些理論和範例吃透,交上去的答卷必然離題千里,只能繼續增加岑立昊對他的蔑視。怎麼辦呢?找韓宇戈或者黃阿平幫忙?丟不起那人。到指揮學院請余教授指點迷津?來不及了。跟學習班那些難兄難弟商量,那些人可能還不如他。杜朝本想來想去一籌莫展,不禁長歎一聲:「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啊!」 杜朝本的心裡很涼,簡直痛恨。不情願恨自己,也沒理由恨孫曉農,更不敢恨岑立昊。那麼恨誰呢?連他自己也沒有個明確的目標,只是恍恍惚惚地有一股憤懣之氣向外噴湧。他屬那種老老實實的類型,從軍二十多年來,當過排長、副指導員、連長、副營長、副參謀長,副團長,可以說是一步一個腳印。在表現上,他從來沒有落伍,當連長的時候他的連隊是百日安全無事故標兵連,他本人是彰原市學雷鋒十大傑出青年之一;全軍搞軍民共建的時候,他是彰原市和88師共同樹立的典型;支援地方經濟建設,他身為副營長帶領兩個連在彰原油田挖了四個月的輸油管道,個人榮立三等功;機關開展學理論活動,他身為副參謀長,八小時以外挑燈夜戰苦讀哲學,在全師理論考核中,成績數一數二;當團長期間,266團因為班子團結核心作用強,被集團軍評為先進團黨委。掰著指頭算算,在他杜朝本當兵的歷史中,也有一串輝煌的足跡,而且是不可磨滅的,不容詆毀的。 可是,自從五月份以來,他就開始走下坡路了。從岑立昊那裡,他聽到的最多的話是「文不對題」、「驢頭不對馬嘴」和「不行,重來」,圖上作業不行,重來!沙盤作業不行,重來!戰術想定不行,重來!岑立昊一句話把他說死了——什麼都學會了,就是不會打仗。 聽聽,這叫什麼話?什麼都學會了,就是不會打仗! 作為一個團長,還有比這更窩囊的嗎?可是,他又沒法辯解,他並且還得承認,岑立昊的話不是瞎說。他是什麼都想到了,就是沒有想到要打仗。讓他自己給自己一個評價,實事求是的話,他也應該這麼說,他這個當團長的,確實是學了很多東西,但惟獨就是沒有學會打仗,因為在他的觀念裡,他根本就沒打算在有生之年還去打一仗。而且事實也似乎在證明著,和平時期,一個幹部的進步,往往並不是看他會不會打仗,有時候甚至還恰恰相反,那些真正一門心思研究所謂軍事革命的、研究高技術戰爭的人,往往還被看成是書呆子,是不可理喻的。而就是像范政委那樣咋咋乎乎的人,善於指手畫腳,則被認為是有魄力,會領導部隊。當初,在266團團長空缺的時候,范辰光在集團軍和師兩級到處遊說,竭力推薦杜朝本擔任團長,當時連杜朝本自己都有點惶惑,因為無論是軍事素養還是管理能力,他都無法同另一名副團長陳國勇相提並論,但范辰光依仗資格老,呼風喚雨,上下斡旋,加上他的老首長、軍區後勤部啟學龍政委有形無形的作用,硬是把陳國勇壓住了,而把杜朝本推倒了團長的位置上。陳國勇心寒齒冷,當年就轉業了。後來杜朝本才鬧明白,范辰光之所以對他如此抬舉,其實只有一個理由:他比陳國勇「聽招呼」。 什麼都學會了,就是不會打仗!就這一句話,最終導致了杜朝本永遠地離開了團長的位置。 好在,按照上級批准的試行方案,像他這樣的建制團的主官,不實行末位淘汰制,師黨委幾個核心人物通個氣,給了他一條出路——到師司令部幫助工作,名義上是編外副參謀長,其實就是被「掛」了起來。 不知道出於什麼緣故,在營以上軍官職能考核中,范辰光的成績雖然也不理想,但最終沒有下崗,這就不能不讓杜朝本感到不平衡了。他想,這可能是岑立昊對於政工幹部網開一面,但實際情況是,岑立昊也提出來了要把范辰光「掛」起來,而讓副政委潘樺全面主持266團的政治工作,遭到了辛中嶧、劉尹波等人的抵制,理由是要保持工作的連續性,一個團裡兩個主官不宜同時脫崗。如此才便宜了范辰光,還在團政委的位置上咬緊牙關堅持著。 在師司令部幫助工作的日子並不好受,在編的副參謀長韓宇戈儘管表面上對杜朝本很尊重,到部隊檢查也拉上他,研究個步驟,探討個問題,也時不時地詢問一聲「老杜你看呢?」,但杜朝本能夠從這禮節性的尊重背後咂摸出來,韓宇戈從骨子眼裡是不把他當回事的,虎落平川被犬欺的愁緒始終籠罩在心頭。有時不禁就想,與其在這裡受人歧視,不如轉業算了,但轉業也得有個名分啊,按他的經驗,從266團之長的主官位置上轉業,同在師裡編外副參謀長的位置上轉業,受到的待遇將是大不一樣的。抽個機會,他把想法向劉尹波副政委彙報了,劉副政委勸他再等一等,目前88師的科技練兵正在高潮階段,師裡把這麼多幹部從崗位上擼下來,是下了很大決心的,這一重大舉措近期不可能偃旗息鼓。劉尹波建議杜朝本正視現實,先在司令部幹一段時間,老老實實地補上高技術戰爭準備這一課,等待重新分配。 五 已是下班時間了,杜朝本還在苦思冥想,辛中嶧穿著一身白色運動服,手裡拿著乒乓球拍,推門進來喊:「老杜,走,打球去。」 杜朝本苦笑著說:「辛副師長,你看我這樣子,哪還有心思打球啊?」 辛中嶧腆著微微發胖的肚子,樂呵呵地說:「怎麼啦,你也日理萬機啦?事情往往就是這樣,凡是沒有時間鍛煉的人,就一定有時間養病。」說完,就動手驅趕:「走走走走走走,今天你玩你的,明天太陽照常升起。打五局,我爭取贏你六局。」 杜朝本說:「副師長,我確實沒有心思打球,岑師長交給我的任務還沒有完成,要是讓他看見我去打球,又該說我玩物喪志不學無術了。」 辛中嶧看看擺在桌面上的材料,明白這位老兄又被岑立昊收拾了。自從試行軍官崗位考核調整制度之後,88師出現了不少像杜朝本這樣的倒黴蛋,在這些人當中,杜朝本是職務最高的,一個野戰團的團長,說拿掉就拿掉了,雖然還沒經集團軍和軍區兩級認可,沒有正式下免職命令,但是卻離崗了,到師司令部臨時性地掛了個第三副參謀長的虛名,搞得極沒面子。 事實上,兩年前杜朝本就任266團團長,辛中嶧也是有抵觸的。266團是他的老部隊,過去是以軍事過硬馳名集團軍內外。杜朝本屬管理型的幹部,當兵之初是師裡啟學龍副政委的警衛員,以後在師裡管理科當過助理員,雖然後來也下到部隊當過基層幹部,但是軍事素質較差,一直都是副職。這樣的人抓個行政管理,管個後勤保障,搞搞基礎設施,倒是兢兢業業,當副團長尚能勉強對付,而當一名戰鬥團的團長,就捉襟見肘了。師常委開會議這件事情的時候,辛中嶧談了自己的看法,認為杜朝本只適合擔任副團長,或者管理科長,當團長有困難,抓訓練狗咬刺蝟不知從哪裡下手,帶兵打仗更是力不從心。不知道是啟學龍說了話,還是別的什麼原因,當時的郭擷天師長堅持要提杜朝本,並且說,杜朝本聽話。和平時期的團長,軍事差一點無所謂,還有副團長參謀長嘛。真的打起仗來,再把他換掉就是了。辛中嶧儘管覺得郭師長這話不大對勁,但因為顧忌杜朝本上面有關係,也不好多說反對意見,反正像他這樣照顧型的團長也不是一個兩個。豈料杜朝本命運多蹇,剛當上團長不久,啟學龍政委就離職休息了,從此失去了靠山。更糟糕的是,又遇上了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岑立昊,說到做到,三考兩考,沒有任何商量餘地就把他「掛」起來了。 辛中嶧今天來找杜朝本打球,其實還有一層目的。 最近大半年來,88師的幹部專業考核搞得很有聲勢,也出了一些幹部的洋相。覺悟高的明白自己是跟時代落伍了,知恥後勇,刻苦學習;覺悟差點的牢騷滿腹,甚至捕風捉影尋找突破口,告師黨委的狀,當然多數都是沖著岑立昊的;還有一些上面能掛上線的,反過來給師裡施加壓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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