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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范辰光說:「不可能撤啊,主力分隊全走了,那樣的地形,傷員們還不徹底被包了餃子。」

  黃阿平說:「政委你要逼我說實話,我就跟你說了,這些傷員我只能讓他們成為烈士了,否則烈士的數量會成幾十倍增加。」

  范辰光說:「如果這不是演練而是真正的戰爭,你也會這麼處置嗎?」

  劉尹波看不下去了,說:「老範,你這個問題很幼稚。戰爭是要死人的,這還用問嗎?」

  演練結束後,岑立昊進行講評,對杜朝本,岑立昊沒說太多的話,只說了一句:「老杜,我建議你到洗劍輪訓隊學習一段時間。」

  杜朝本滿臉陰雲地說:「師長,我學習是不夠,不過,請聽我解釋一句。團裡常委分工,是孫副團長分管司令部戰備訓練。」

  岑立昊本來已經準備出帳篷了,聽到這話,又退了回來:「哦?有這事?那麼你分管什麼?」

  杜朝本說:「我分管行政和後勤。」

  岑立昊的臉上出現了巨大的驚愕,看了看劉尹波,又看了看范辰光,再看看杜朝本:「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吧?」

  杜朝本頓時緊張起來,范辰光趕緊搶上來說:「我們團常委分工,杜團長和我管全面,具體的行政工作和後勤工作也是老杜管,思想政治工作,安全防事故……」

  岑立昊怒不可遏,揮手打斷了范辰光的話頭:「荒唐!簡直是今古奇聞,一團之長,一個團的政委,什麼都管了,就是把根本的東西、最該管的東西丟掉了。」

  杜朝本和范辰光噤若寒蟬,一句話也不敢說。

  岑立昊冷眼直逼杜、範二人,咬牙切齒地說:「虛在其位,並無其能,謀則失算,戰則敗北,這就是你們二位的形象。我警告你們,你們把你們最應該分管的東西交給了你們的副手。我不管你們怎麼分工的,我只要求你們分管一項工作,那就是打仗!什麼蓋房子掃院子,什麼喂豬種菜防事故,什麼軍民共建兩用人才,什麼計劃生育衛生防病,統統讓副職分管。」

  二

  一個月之後,集團軍以軍長鐘盛英和政治委員岳江南的名義發佈命令,88師團以下幹部作了部分調整。266團政治處副主任黃阿平任師政治部幹部科科長,師偵察科正營職參謀栗奇河任該科科長,後勤部副部長李木勝擔任農場場長,炮團團長姚文奇擔任師炮兵指揮部主任,副團長丁鐵任該團團長。鑒於薑梓森沒有擔任過建制團主官,被任命為265團政治委員。政治部的工作暫由劉尹波主持。

  黃阿平任職之前,由岑立昊親自談話,杜朝本和范辰光在場。岑立昊給黃阿平提的要求是「三知」:知恩圖報、知難而進、知榮而惜。

  岑立昊說:「知恩圖報並不是要你報答哪個個人的恩德,我們每個人有今天的進步,都離不開組織的培養。人民把權力交給我們,是希望我們能夠扛起這份責任,把我們的事業推向前進。知難而進就是要求我們要創造性地工作,著眼於世界軍事革命的大環境,以我們的勤奮工作和學習儘快同先進的世界軍事高速公路接軌。知榮而惜,就是永不驕傲。」

  岑立昊送給杜朝本的是「三幹」:越是有難度越是要主動地幹,越是有隱患的越是要謹慎地幹,越是不明白的越是要學著幹。這三個「幹」,是針對杜朝本的「三不」而言的。

  因為能力方面的問題,杜朝本是最不希望轟轟烈烈的,哪怕部隊沉寂如一潭死水,只要不出事就好。他也會說那句話,一團之長,如履薄冰。他對付這個薄冰的辦法就是「三不」:不能絕對保證安全的不幹,過於複雜的不幹,上級不認可的不幹。為了穩定和安全,他恨不得帶著部隊天天睡大覺。

  但岑立昊送給杜朝本三個「幹」只是程序性的,他不指望這個人能幹出什麼名堂。

  岑立昊同時也給范辰光送了「三知」:知足常樂,知人善任,知恥後勇。

  岑立昊開門見山地說:「老範,老話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我們分手五年了,我該戴上高倍望遠鏡看你了。」

  范辰光訕訕地說:「岑師長,我工作沒做好,讓你失望了。」

  岑立昊說:「豈止是失望,簡直是絕望。我感到全世界都在向前走,就你老範在往後走,還神氣活現,還理直氣壯。」

  范辰光做洗耳恭聽狀,心裡卻不服:「你這意思差不多就是說我同全世界為敵,有這麼嚴重嗎?」

  岑立昊說:「你給我的感覺是完全沒有進入狀態,一個團裡的政治委員,不知道在現代戰爭中自己的位置在哪裡,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平時你比誰話都多,真的打起仗來了,除了給大家熬綠豆湯,就那麼老掉牙的兩句口號。你讓大家跟你沖,我還不放心呢。跟你去幹什麼?當炮灰啊?一將無能,累死三軍,跟著你往前沖,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那才是死不瞑目陰魂不散呢!」

  范辰光也不辯解,尷尬地苦笑,拿著筆記本時不時地記兩句。

  「你范政委也是個老同志了,我說一句難聽的話,你是官當的越大水平越差。一個政委是個什麼形象?過去電影裡都是軍事幹部粗魯,政工幹部文雅,現在情況好像恰好相反,至少在你的身上相反。有的幹部反映你平均每天要講六十至七十個『媽拉個巴子』,這還像解放軍的團首長嗎?簡直是土匪。為什麼一說打仗就找不到感覺,一搞演練就慌了手腳?就是因為不會,進入不了狀態,一滴油漂在水面上,沒有融進去。看起來你咋咋乎乎指手畫腳,有人還認為你挺有魄力的。你那叫什麼魄力?好像做什麼都行,蓋房子,做牌子,唱歌,吹牛,彙報,拉關係,什麼都搞得有聲有色,但只要往沙盤邊上一站,往高技術練兵講臺上一站,那就是驢頭不對馬嘴,東拉西扯不著邊際,要麼就是熬綠豆湯,你說你那叫什麼魄力?」

  范辰光表情很複雜,說:「岑師長,我是一個政工幹部,你總不能讓我也成為軍事家吧?」

  岑立昊說:「范辰光同志我提醒你,無論是現代戰爭還是未來戰爭,已經完全不同於我們經驗中的戰爭形態了,思想政治工作該怎麼做,有很多新的課題需要我們研究,我們再也不能不切實際地坐而論道了,要進入狀態,首先要對戰爭形態有所瞭解。」

  范辰光終於被逼出了一頭冷汗,說:「我承認我們一度戰爭意識淡薄,恐怕這也不是我們一家。我們不是不想學點高技術,可是你說我們這麼一把年紀了,重新學這些新玩意兒能學會嗎?當年我們四大金剛……」

  范辰光本來想說當年四大金剛時代,我也不必誰差,但一看岑立昊的眉頭倏然皺到一起,就沒敢再擺老資格。現在,在88師,已經不大有人敢提四大金剛那一茬,因為大家都知道,岑師長對此反感。

  不光是四大金剛,連岑立昊的年輕也是基層軍官忌諱的話題。岑立昊同別的人不一樣,他不太愛聽你說他年輕,他動不動就說自己也是四十多歲了,其實就多一歲,但他要追求那種德高望重的感覺。後來人們就悟出來了,因為在88師,師團兩級有不少人是岑立昊過去的上級或同級,譬如辛中嶧、路金昆、鄭少秋,還有一個孫大竹。岑立昊除了對辛中嶧偶爾尊稱一聲老首長以外,對於其他的,無論過去是他的上級還是他的同級,他現在沒有任何心理障礙地把他們統統看成是理所當然的下級,你不按他的意思來,他隨時訓你,連路金昆對「老首長」這個話題都是諱莫如深,在作戰會上,岑立昊批評他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至於孫大竹之類,那岑立昊更是從來就沒有把他當老領導看,好像本來就是被他一路率領過來的,訓起來像訓新兵。

  岑立昊說:「學不會也得學,難道我們的敵人會因為我們不懂高技術戰爭就不打我們了嗎?沒有高技術戰爭指揮才能去參加高技術戰爭,就是找死。而我們現在不加強學習,則無異於等死。」

  范辰光說:「岑師長,我回去跟老杜商量一下,落實師裡的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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