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徐貴祥 > 明天戰爭 | 上頁 下頁 | |
八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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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木勝立馬又傻眼了。你讓他計算全師一天吃多少糧食,問題還不是很大,而問到軍械方面的問題就麻煩了,別說火箭炮營三個基數的彈藥是多少,他連一個基數有多少發炮彈都搞不明白。但是,按岑立昊的標準,他又必須明白,因為這不僅是裝備部門的事情,也是運輸部門的事情,他是後勤部的副部長,分工還是管油料和運輸的。只不過平時從來沒有想到過要打仗,沒有想到要被裝備和運輸統籌起來操心。 辛中嶧的臉上有點掛不住了,說:「李木勝,我跟你說得很明白,要你彙報保障戰鬥力方面的問題,結果你搞了個不倫不類,說總結不是總結,講評不是講評。問你情況,不用你知道的你全知道,在你職責範圍內的你全是稀裡糊塗。這怎麼行呢?」 李木勝腦門上的汗珠霎時就滾落下來:「我……辛副師長……我……」 岑立昊說:「算了,今天是開常委會,也不是開李木勝的批評會。不過,李木勝同志,你還是要儘快進入情況,我說的是進入戰爭情況。你是野戰部隊師後勤部的副部長,可不是農民木匠泥瓦匠,也不是廚子,光會種地做飯是不行的。今天不批評你了,要加強學習。」 李木勝臉色蠟黃,可憐巴巴地看著岑立昊和辛中嶧,說:「一定,我一定加強學習。」 二 六月七日,88師召開科技練兵動員大會。 參加大會的有各團和直屬分隊的軍政主官、各團司、政、後、裝領導,師機關全體幹部,一共有三百多人,集中在師部小禮堂。會場的佈置別開生面,不像過去有主席臺,而是在主席臺下面安了一個講壇,所有與會人員也包括88師前任師長、集團軍副軍長郭擷天大校和集團軍副參謀長羅貫中大校,統統坐在台下。 會議程序很簡單,鄭少秋宣佈開會後,就請師長講話。 岑立昊面帶笑容,成竹在胸,信步走上講壇,開始演講了—— 今天,是我岑立昊回到88師之後第一次在正式場合同師機關、各團和直屬分隊的主要領導見面,我的講話,也可以被看成是在公開場合下發表的就職演說。首先,我想表達真實的感謝,我之所以在離開88師七年之後,又回來擔任師長,除了組織的培養,還有兩個至關重要的原因,一是在88師工作的、曾經是我的領導和戰友的老同志們寬容了我的缺點,二是在座的年輕的同志們接受了我的優點,感謝大家對我的信任…… 岑立昊在簡單地表達了一番心情之後,就直截了當把話題轉到了他擬定的正軌—— 既然大家信任我,我就把我的心捧出來,我岑立昊是來當師長的,不是來當官的。當然,軍官也是官,但軍官又不是尋常的官,軍官是選擇了戰爭事業、隨時準備為國家和人民獻身的在軍隊工作的官員,軍官最大的權力就是使用自己的意志、智慧、身體乃至生命。如果戰爭爆發,我將和你們一起奔赴戰場,馬革裹屍,在所不辭…… 望著講壇上揮灑自如目光冷峻的岑立昊,炮兵團上校政委高三明內心湧動著一股熱乎乎的潮流。在座的這些軍官中,溯本清源,他同岑立昊應該說是老戰友,也算是有過生死之交的經歷。 十九年前在南線打仗,高三明是一名老戰士,在岑立昊指揮警衛班戰士聲東擊西掩護鐘盛英團長轉移的時候,他是那幾個戰士中的一名。激戰中,一發70火箭彈在前方約二十米處爆炸,出於一種本能,他一躍而起,把身邊的岑立昊撞倒在地。一塊彈片從左側斜著飛過來,正好嵌進他胸前的衝鋒槍彈匣上,沒有那個彈匣,他就光榮了,而如果沒有他在岑立昊的左側和那戰術要領很不準確的一撞,岑立昊也就不存在了。 但岑立昊當時並沒有意識到嚴重性,因為撞得突然,加上高三明塊頭大用力過猛,岑立昊沒有防備,被撞了個嘴啃泥,下巴頦還被撞破了一塊,所以從地上爬起來之後還罵罵咧咧,說:「誰他媽的瞎緊張,老子沒讓敵人打死還差點兒讓你狗日的給撞死了。」 這一罵,讓高三明好不委屈,做了好事還不敢吭氣。 當天晚上還發生了一件事情,鐘團長抱著電臺嘶啞著嗓子同友鄰部隊聯繫上後,友鄰部隊的首長要求他們向786號高地運動。當夜,他們臂上紮著白毛巾轉移到786號高地上,因為連日轉戰,筋疲力盡,而且神經高度緊張,現在感覺是回到了組織懷抱,除了鐘團長等幾名首長還在研究作戰行動,年輕一點的同志都滾在草窩裡睡著了。南方山嶽叢林的氣候晝夜反差極大,白天熱得要命,夜裡冷得要死。高三明看著熟睡的岑立昊,居然覺得他和這個年輕的小參謀有一種兄弟般的親情,在那樣寒冷的潮濕的夜裡,他把軍上衣脫了下來蓋在岑立昊的身上,讓岑立昊暖暖和和地睡了將近三個小時,而他自己凍得發抖,一分鐘也沒有睡著。 這兩件事情是高三明士兵生活中最值得記憶的,但他從來沒有炫耀,甚至連提都沒提過。倒是岑立昊後來回過神來,回憶當初在火箭彈爆炸的一瞬間有個戰士撞在他身上,是在保護他,但由於當時沒有太在意,這個人是誰,他已經有些淡忘了。以後部隊歸建,每當遇上在那次戰鬥中在場的戰士,岑立昊都要問起當時是誰保護他,大家都矢口否認,高三明也隻字不提。在老兵高三明純潔的心裡,那件事情是很神聖的,也應該是神秘的,他只想在自己的心裡珍藏,為自己儲存一份高尚。 一個月前,岑立昊回到88師後首次到炮團熟悉部隊,當參謀長馬複江介紹這是團政委高三明時,岑立昊說:「認識,認識,老同志了。」 但高三明立即就判斷出來了,岑立昊事實上已經把他忘記了,以後雖然又有若干次見面,但都是上下級之間的見面,而不是久別之後的重逢。因為那次戰鬥畢竟短暫,他也沒有太出色的表現,沒有給岑立昊留下深刻印象也在情理之中。回到部隊不久他就被送到炮兵指揮學院學習,畢業後就自然而然地成了炮團的人,以後再也沒有同岑立昊見過面,自然更沒有什麼聯繫。 然而,岑立昊可以忽視他,他卻從來沒有忘記過岑立昊,岑立昊在266團當團長,後來又調到總部,每一個過程他都關注著。他在炮團從一名排長一直當到團政委,當年的士兵已經是即將離開野戰軍的老同志了,沒想到就在他走到人生十字路口的時候,岑立昊又回來了。他為岑立昊高興啊,也莫名其妙地為自己高興,儘管他從來不打算把十七年前的往事再抖漏出來,作為他同這位足以改變他命運的年輕師長建立特殊關係的橋樑。 臺上,岑立昊似乎已經進入到一個忘我的境界,如入無人之境地在他的思想的曠野裡縱情馳騁—— 我們今天在這裡講戰爭問題,不是坐而論道誤國清談,事實上,我們現在進行的就是戰爭——戰爭的特殊階段、即以非暴力形式存在的僵持階段。沒有絕對的和平,只有相對的平靜,而在平靜的背後,是綜合國力和軍事實力的對峙,只有當對峙雙方實力相當勢均力敵的時候,這種相對的平靜才會出現。正因為有我們這些人在這裡討論戰爭問題,有我們的官兵在挖空心思抱著陳舊的裝備尋找不陳舊的辦法,戰爭才沒有以暴力的形式出現。所以我們一天都不敢懈怠…… 三 岑立昊在臺上大講,師司令部偵察科參謀栗奇河和作訓科參謀聞登發在下面小講,兩個人座挨著座,暗中進行筆談。 聞登發在筆記本上寫了幾句話,輕輕地推到栗奇河的面前:「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的裝備,已經落後兩代以上了,如何打贏二十一世紀的戰爭?」 栗奇河也在上面寫了幾句話,把筆記本推了回來:「決定戰爭勝利的因素是人而不是物。」 聞登發寫:「這也說明你對岑師長的思想領會得不透。岑師長說,朝鮮戰爭以前的戰爭指揮藝術接近于文科,即文史哲知識的運用占主要成分。二十一世紀的戰爭指揮藝術接近于理科,數理化知識占主要成分。按這個特徵要求,你我都將下崗。」 栗奇河寫:「聽說岑老虎要組建特別支隊,完全按照數字化步兵的組織結構和裝備,建立紅藍各一個營,在沒有衛星支撐體系的情況下,搞區域便攜式信息傳輸對接,屬實否?」 聞登發寫:「有說法,老虎在YKT軍事學院的時候,模擬指揮過數字化營,回來再搞破槍破炮,很不過癮,天天叫囂要搞數字化營。不過,談何容易?編制何來?經費何來?裝備何來?教官何來?」 栗奇河:「別太悲觀,看岑師長這架勢,沒准能折騰成?」 聞登發:「楚王愛細腰,宮女多餓死。一屆領導一個調,落實到行動上還是老槍老炮老戰法老一套。三五年之後他們升官的升官進校的進校調走的調走,你我還在這玩陣地戰運動戰,還是那幾個破電臺在喊黃河呼叫泰山明白。」 栗奇河:「岑老虎起點高、角度新,他不會輕易被現實淹沒的。」 聞登發:「他要是能給我們弄幾個直升機滑翔靶就好了,也免得我們老是用紙糊,我算是被洋相出怕了。」 栗奇河:有「了直升機滑翔靶你還不照樣出洋相?你見過哪支軍隊把直升機停在那裡讓你打?」 聞登發:「你不懂,直升機懸空是可能的。你還沒見識過,N戰區一個師用高射炮打巡航導彈,給軍區報告說基本上一打一個准。」 栗奇河:「天方夜譚。好多人都傳說岑師長極其務實,有本事。有本事的人幹有本事的事,也許我們88師要雄風大振了。」 聞登發:「但願如此。」 栗奇河不再說話了,置身於座無虛席的會場,他感覺有一種蓬勃的朝氣撲面而來。岑立昊說,問題有多少,解決問題的辦法就有多少,問題解決了多少,戰鬥力的增長點就能提高多少。這話太精闢了。岑立昊還說,有些事情,可以暫時做不到,但必須想得到,今天做不到不等於明天做不到,但今天想不到,永遠也做不到。要提倡創造性地思維,在觀念上寧可超前,不能滯後。在栗奇河看來,這話不僅精闢,而且實用。 作為一名偵察業務幹部,對於問題和提高的辯證關係,栗奇河有切身的體會,他能從敵人的隱蔽防護手段裡發現多少薄弱環節,就能獲取多少情報,反之,他在實施偵察中遇到多少困難,就說明戰鬥力的弱項有多少。三年前,上面配發了幾套紅外和電磁探測儀,這些儀器能夠在較遠的距離上根據聲音和顏色乃至溫度的微弱差別,形成圖像,他覺得這東西太了不起了,但緊接著他就逆向想到了,我們能通過這些東西發現敵人,敵人也能通過這東西發現我們。有矛就有盾,這東西是通過什麼原理探測的,我們就應該針對這個探測原理採取防範措施。栗奇河組織偵察營和技偵隊的幾個小知識分子,鼓搗個「新材料老辦法偽裝ABC」,號稱是「攝像照像熱成像皆不成像,土法洋法簡易法都是辦法」,請專家鑒定,偽裝效果的確不錯,還獲得了國防科技二等獎。按說,他是應該受到重用的,但是,當時師裡的主要首長不喜歡他,說他是書呆子。 凝視著意氣風發的岑師長,栗奇河本能地意識到,88師的訓練改革將在一個較短的時間內出現質的飛躍,那麼他的那些過去被人稱之為「花花腸子異想天開」的東西呢,也許可以重見天日了。 四? 參加訓練動員大會的,還有師直屬分隊的幹部,在這樣一個雄性張揚的世界裡,通信營十幾名女軍官的紅領帶尤其令人注目。二連副連長姜曉彤在整個會議期間,顯得很不老實,她對臺上那個年輕的師長頗感好奇,但岑立昊的目光始終在會場的上空掃視,幾乎沒有注意到任何一個個體的存在。姜曉彤用眼角的餘光瞟了瞟左邊的指導員陳欣欣,低聲說:「瞅瞅,咱們這個新師長可真有風度,姿勢棒極了,就像個總統。」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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