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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眾人嚇了一跳,一起轉過臉去看岑立昊,岑立昊兩眼放光,回過頭來朝范辰光和翟志耘笑笑說,「快嘴女人?在我看來馬新這個快嘴女人句句都說在了點子上。是啊,就這麼肩挑背扛,人堆土擁,何時是個了啊?這話問得好!馬新啊馬新,你來的正是時候,這些天我苦苦的想了一個問題,猶豫不決,優柔寡斷,是你幫助我下了決心。」

  馬新怔住了,「我幫你下了決心?首長,我可是啥也沒說啊。」

  岑立昊不再跟她多說,對范辰光說,「老范,把參謀長叫來,通知所有黨委委員和機關各股股長,下午兩點在基本指揮所召開臨時黨委擴大會。」

  范辰光看著岑立昊,肥厚的眼皮直打哆嗦。翟志耘也困惑地看著岑立昊。

  范辰光說,「老岑,你又要搞什麼名堂,第五次洪峰這兩天就到,你這腦子一熱,可不能……瞎倒騰啊!」

  岑立昊說,「就這麼定了。老翟你趕快把她們帶走,還有二十分鐘時間,老范招呼常委,我們幾個先通氣。」

  六

  黨委擴大會爭論得很厲害。

  李木勝不是黨委委員,也不是機關股長,所以擴大會也沒有擴大到他的頭上。但是,李木勝一聽說要開黨委擴大會,神經不由自主地就緊張起來了。自從上次「碰巧」遇上岑立昊之後,這兩天他一直心神不定,不知道會有什麼麻煩會落在自己的身上,這麻煩有可能是范辰光找來的,有可能是韓宇戈找來的,也有可能是岑立昊找來的。兩天來誰也沒有找他的麻煩,可他還是心虛。尤其當他聽說黨委擴大會上主要是范副政委和岑團長爭吵之後,他就更加心虛了,左想右想,他們還能為什麼吵?肯定是岑團長指責范副政委搞本位囤積物資器材,范副政委要他拿出證據,岑團長一拿證據就把他李木勝暴露了,那還有他的好嗎?放在廟裡的大小都是個菩薩,他誰也得罪不起。

  常委會沒有開下去,因為范辰光堅絕不同意岑立昊的想法,政治處主任楊學君也不同意,韓宇戈不表態,只有孫大竹表示團長的想法有一定的道理。但誰都知道,孫大竹是被岑立昊晾怕了,一個副團長,足足晾了半個月沒有事做,現在你讓他去管一個排他都感恩戴德。

  常委通氣形成了二比二的局面,而且范辰光態度十分強硬,開不下去了,岑立昊只好提議,乾脆提交黨委擴大會討論。

  在基本指揮所的樓頂上,雨後下午的陽光落下來,照在一群疲憊不堪的營以上軍官的身上。

  岑立昊的背後,是一幅1:30萬的洗劍地區行政圖,岑立昊慷慨陳詞:「自從部隊開上了洗劍大壩,有一個問題始終縈繞在我的頭腦裡,條令裡有這一條,我們解放軍對外反侵略,對內鎮壓反革命,也包括抗洪抗震抗旱,保護人民生命財產,責無旁貸,義不容辭。但是,我們必須考慮到怎樣才能保護人民生命財產,怎樣才能以最小的代價奪取最大的勝利。今天中午,一個女同志,范副政委的愛人馬新同志提出了這個問題,這樣肩挑背扛,人堆土擁,何時是個了啊?這個問題讓我心裡很不是味道。是啊?何時是個了?這種人海戰術,這種原始的、落後的操作方式,再也不能繼續下去了。我們是軍隊,不是民工,即便是抗洪,我們也應該有戰術,有眼光。我提出一個想法,假如有誰發明一種化學液體,把它澆灌在堤壩上,堤壩從此凝結,銅牆鐵壁,那麼別說洪水了,原子彈也不怕,是不是?」

  會場傳出輕微的笑聲,范辰光笑得尤為響亮。

  岑立昊聽出了這笑聲的譏諷味道,擺擺手說,「當然,同志們要說這是異想天開,不現實,我也認為這不現實。可是還有沒有現實的辦法一勞永逸?或者說在一個相當長的時期內保持穩定?現在我就提出一個現實的設想。同志們請看這裡——」

  岑立昊手中的棍棒一劃,在地圖上劃出了一條鐵路圖標,岑立昊說,「這段小鐵路我和孫曉農同志已經勘察過不下五次了,同志們想想,如果把這段小鐵路拆下來,橫在洗劍大壩四十公里的正面上,本團2至7號防禦地,段將會出現什麼樣的情景?」

  會場安靜極了,長時間沉默。大家都在心裡打鼓,把四十公里的小鐵路拆下來橫在四十公里的防禦正面上,好固然好,但是操作起來問題太多。岑團長當初預計要在4號險段行洪,興師動眾地做了許多工作,結果根本就沒有這回事,這就使他的威信大大打了折扣。在抗洪搶險的組織領導問題上,大家寧肯相信孫大竹和范辰光。

  岑立昊說完了,沉寂片刻,范辰光走到了地圖的面前,但他壓根兒就不去看那地圖,雙手往桌子上一按就講開了,范辰光的話直截了當,一開始就問題的焦點挑明瞭:「團長的想法很好,但是事情不能這樣做,第一、抗洪是整體行動,得聽上級的。歷史的經驗證明,凡是聽了上級的,輸贏都沒有個責任,凡是不聽上級的,你就是把事情做好了也不落好,難道你比上級還聰明?第二、鐵軌不是籬笆,鋪在路上很結實,擋在大壩上未必管用,這得聽專家的。歷史的經驗證明,凡是聽了專家的,錯了也不錯,凡是沒有聽取專家的,錯了就是錯,對了可能還是錯。第三,我們是步兵分隊,不是工兵,運輸工具不行,靠戰士們的雙肩,工程太大。第四,第五次洪峰即將到來,要養精蓄銳,準備苦戰,不能勞民傷財。」

  范辰光講完了,臨時會場更寂靜了。連傻子都看出來了,這是一場對臺戲。在266團,敢同岑立昊唱對臺戲的人及其罕見。岑立昊霸道的名聲從他當排長用籃球砸裁判那時候就開始流傳了,連政委劉迎建都讓他三分,軍官們心照不宣,凡是小心謹慎,儘量不惹岑立昊發火,只有范辰光絕不屈服,只要他不同意的,當頭就是一炮,過去當志願兵尚且不尿,現在同在一個班子裡,別說級別只差那麼一點點,就是差得再遠,該不尿的時候還不尿。

  岑立昊之所以在反復舉棋不定之後又重提小鐵路,是基於這樣的考慮,既然早晚要利用這個資源,那麼晚利用不如早利用,今年能用上就儘量不要拖到明年。上次於庭傑副市長來檢查洗劍大壩三防務,他把初步想法彙報了,于副市長也覺得這是兩全其美的事情並且是長久之計,要把他的想法帶回市委彙報。岑立昊想,左彙報右論證,這件事情就沒底了,不如趁今年這個時機,先下手為強,把生米做成熟飯,先把東西推下去,到了冬天水位下降,他岑立昊不著急,彰原市也會著急,自然就把這件好事促成了。用鐘副軍長的話說,有些話能想不能說,有些事能說不能做,但他覺得這件事情能想能說也能做,最好是說了就做。

  岑立昊說,「范副政委考慮問題很嚴謹,但這個嚴謹是建立在以往經驗上的,我們不能把原始的經驗用在今天,也不能把那裡的經驗用在這裡。沒有一成不變的模式,只有一成不變的腦筋。洗劍地區既然有這樣的資源,我們就應該充分利用他。我讓孫副參謀長就這個問題正在擬定兵力和器材使用計劃,同時請孫副團長向辛中嶧副參謀長報告,我馬上向郭擷天師長和于庭傑副市長彙報,爭取今夜開工。」

  岑立昊深知這件事情很難統一思想,所以他想把這件事情先捅出去再說,如果郭擷天師長和于庭傑副市長同意了,那麼266團的黨委能不能統一思想就變得很次要了,而且到那時候自然就統一了。

  岑立昊的用心被范辰光一眼看穿,范辰光口氣強硬地說,「岑團長,這樣做是違反組織原則的,在黨委會至少在常委會上沒有通過議案之前,如果誰擅自向上級機關或者首長彙報,試圖以上級機關或者首長的態度作為266團的決策依據,那是辦不到的,我會馬上給郭師長和于副市長打電話,聲明岑團長的意見完全是個人的意見,266團黨委沒有形成決議。」

  「你!」岑立昊不禁大怒,拍案而起,厲聲喝道:「范辰光同志,你太過分了,有你這樣拆臺的嗎?」

  范辰光並沒有被岑立昊的氣勢洶洶所嚇倒,而是平靜地說,「岑立昊同志,請你冷靜點,這是在開黨委擴大會,不是我們兩個人吵架。」

  岑立昊意識到自己失態,氣呼呼地坐下了,點了一支香煙,往嘴角送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的手有點顫抖。他感覺出來了,這次自己的動議確實有點草率,有點心血來潮,時機不成熟,準備不充分,看來多數人對此都是顧慮重重。冷靜一想,開弓沒有回頭箭,事已至此騎虎難下,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岑立昊無可奈何地說,「那就表決吧。」岑立昊粗略地算了一下,在座的團黨委委員含常委共16人,雖然有范辰光等人堅決反對,但大部分人不會在這種場合跟他過不去,舉起手來,鹿死誰手還是個未知數,而根據他的感覺,他有可能勝利。

  岑立昊的如意算盤又打錯了,范辰光說,「表決可以,但是事關重大,矛盾尖銳,我提議無記名投票表決,請常委審議。」

  岑立昊吃了一驚,環視幾個常委,大家表情都很莊嚴,沒有說同意,也沒有說不同意。問題是,在這樣的公開場合,沒有公開說不同意范辰光的提議,實際上就是同意了,現在惟一需要他這個黨委副書記做的,就是拍板了。岑立昊在心裡把范辰光的祖宗都罵出來了,但是他沒有辦法駁斥范辰光,岑立昊打落門牙往肚裡吞,咬牙切齒地說,「那就按范副政委的提議辦。」

  無記名投票的結果沒有出乎意外,在16張票中,同意岑立昊意見的只有2票,其中還有一票是他自己的,3票棄權,其餘11票都是反對。

  岑立昊這才發現,他在266團的威信,已經受到嚴重挑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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