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徐貴祥 > 明天戰爭 | 上頁 下頁 | |
五六 | |
|
|
團裡的形勢分析會剛剛開完,范辰光就要求韓宇戈緊急備料,將現有的編織帶全部裝上水泥碎石混凝土,搶先投入大堤內側,然後在當地徵用二十抬拖拉機,晝夜不停地往大壩上運送水泥預製板和石塊。范辰光粗略計算了一下,從採石場到4號地段,只有兩公里的路程,拖拉機來回跑一趟,快的只要一個小時,也就是說,始終可以保持有五輛拖拉機在4號地段附近來回,一旦情況緊急,就把這些拖拉機投進水裡。 韓宇戈覺得,范辰光的計劃好是好,只是有點過於本位,因為洗劍鎮兩千民工都配屬了266團,岑立昊是彰原市防汛指揮部成員,又是洗劍地域防汛總指揮,關於材料、人員都應該統一調度。但岑立昊顯然對於抗洪搶險不是很有經驗,尤其是對抗洪搶險中的一些不規則做法缺乏認識,所以在協調地方物資人員的問題上,一開始就很被動。韓宇戈想,作為參謀長他應該提醒岑立昊,但是岑立昊已經把他派給范副政委了,有些話,他不能越過范副政委。而且,韓宇戈也有一些不滿,他感覺岑立昊過於自以為是,經常直接指揮到作訓股、偵察股、通信股,有點看不起他這個參謀長,過於倚重副參謀長孫曉農。而對於范辰光,因為他這個典型是范辰光推波助瀾搞起來的,所以每升遷一次,他就要強迫自己對范辰光尊重一點,這種尊重久而久之就成了順從,在營裡他當副營長,范辰光當副教導員,他聽范辰光的,他當營長范辰光當教導員,他還是主要聽范辰光的。現在他當了參謀長,成了部門領導,范辰光是副政委,工作性質差距甚遠,但是只要范辰光有什麼態度,他就有可能調整自己的態度,尤其是涉及重大問題,譬如財經幹部等等,常委會上,他一個是要把握岑立昊和政委劉迎建的態度,往下就要看范辰光了。除了軟一點,他經常看范辰光的眼色,大約也是岑立昊不太重視他的原因之一。 韓宇戈三思而行,決定執行范辰光的指示,反正團長也沒有把他當個參謀長,沒讓他留在基本指揮所就很能說明問題。而在這裡,即便出了差錯,還有范辰光頂著,范辰光同岑立昊的關係他知道,兩頭都硬。再說看目前這狀況,兩個人又好起來了,估計岑立昊不會不給老範面子。 韓宇戈把後勤處副處長李木勝叫了過來,佈置他趕緊到洗劍鎮政府找董鎮長,徵集二十輛拖拉機,同時準備五百立方水泥預製板,運至皇崗4號地段備用。所有經費由韓宇戈簽字呈報防汛指揮部核銷。 李木勝說,「不是說民工和物資由團裡統一調度嗎?」 韓宇戈惱火地說,「我還是不是團參謀長了?」 李木勝嘟嘟囔囔地說,「洗劍鎮的人員和物資都是防汛指揮部統一安排的,額外的他給嗎?」 韓宇戈說,「他給我還派你去嗎?4號地段情況特殊,派你去就是搞額外的。」 李木勝說,「那經費怎麼核銷?」 韓宇戈說,「這是你管的事嗎,我是團長的參謀長,上面還有范副政委呢。」 說完又氣惱地甩了一句:「鹹吃蘿蔔淡操心!」 李木勝愣了一會兒,頭皮刷地一下就繃緊了——這件事情不是團長佈置的。這時候他的腦海裡飛快地閃現了幾組鏡頭,電影《兵臨城下》裡國民黨軍官為了爭功各自為戰不惜險陷友軍於險境,《戰上海》裡湯恩伯的部隊大勢已去哄搶物資商埠一空,《海河大決口》裡劉峙以鄰為壑偷決對岸堤壩的故事……全都紛至遝來歷歷在目。 李木勝在這一時刻腦子裡亂哄哄的,但有一點他是明白的,韓宇戈讓他去額外徵集車輛石材,團長並不知道。那怎麼行呢?團長是266團最高首長,這麼大的行動背著他,要是被他知道了,不槍斃也得脫一層皮,這樣的事情我不能幹。 想到這裡,李木勝的臉色就變了,結結巴巴地說,「額外的東西我不敢去搞。」 韓宇戈不知道李木勝為什麼會緊張成這樣,更不知道這緊張是歷史形成的。 李木勝就是第一次上前線在戰場上打俘虜的劉尹波手下的那個老兵,那是被岑立昊當眾羞辱當眾出了洋相的。岑立昊和劉尹波都沒有想到,從前線還沒有回來,李木勝就被推薦上軍校去了。李木勝畢業回來後當了排長,時任作訓股長的岑立昊第一次見到這個穿著四個兜幹部服的排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樣的人怎麼能當軍官呢?劉尹波後來向岑立昊解釋說,這個同志表現特別積極,尤其擅長做好人好事,譬如幫廚喂豬下糞坑打掃廁所,幫助同志洗衣服挖雞眼排憂解難促膝談心,搞得連隊幹部覺得不給他表示點什麼,簡直就對不起他。那時候人的思想都有點左,他老喊革命口號老做好人好事你也不好制止他。第一批從參戰部隊推薦戰士上軍校,真正的好苗子連隊不想放,怕放出去就回不來了,就把李木勝這樣的人當作鼻涕甩了出去,哪裡想到他還會回來呢?連長指導員後悔已經遲了。後來岑立昊就把李木勝當笑話講,說,「看看,這就是我們的排長,打耕牛,打俘虜,打掃伙房,打掃茅廁,什麼都會打,就是不會打仗。」 李木勝也沒有想到266團有一天會由岑立昊來當團長,如果他會掐指神機妙算,你就是拿機關槍在他屁股後面攆,他也不會回來。 捫心自問,他招惹過岑立昊嗎? 天啦,那怎麼可能呢?儘管岑立昊比他還小一歲,體重比他輕,但是,他對岑立昊從來都是畢恭畢敬,從到266團第一次見到岑立昊那天起,以後只要見到岑立昊,隔著大老遠他就情不自禁地摸風紀扣,哪怕還有一百米的距離,他也就開始把右手貼在大腿上,食指緊貼褲縫,胳膊僵硬如棍,兩眼拼命地注視信步而來的年輕的岑股長、岑參謀長後來又是岑團長,隨時準備敬禮。 岑立昊的話他敢不聽嗎?那簡直是開國際玩笑。不管是鄭重其事地作報告還是隨便聊天,只要是岑立昊的話,他恨不得長出六隻耳朵一起往腦子裡灌。別人背後喊岑立昊岑老虎,李木勝永遠也不敢喊,哪怕是一個人在荒郊野外他也不敢喊,而在別人議論岑老虎的時候,李木勝會膽戰心驚地四處張望,生怕岑立昊突然出現。一般來說,只要出現對岑立昊不恭——哪怕並非惡意的開玩笑,只要涉及到岑立昊,他就會迅速離開那裡。劉尹波曾經跟岑立昊說,「你看李木勝見你那個緊張樣子,簡直就是羊羔見老虎,都嚇出神經病了。你幹嗎那麼凶?對人不能一棍子打死,你這麼大個首長,讓部下見到你出冷汗,不是什麼好事。」 岑立昊後來也意識到了,李木勝只要見到他,確實心慌意亂手足無措張口結舌,確實有點神經質。岑立昊就注意了對李木勝的態度,有時候還適當地鼓勵幾句,可是歸根到底,他還是不喜歡他,甚至是蔑視他。 李木勝心裡一本清帳,他要是做出一點讓岑立昊不高興的事,他這個副處長就算當到頭了。 四 1994年8月17日下午32分,李木勝做出了他屈辱人生的一次重大選擇,他決定接受韓宇戈佈置的任務,因為他已經聽說了,幹部中有人議論,范辰光同岑立昊是面和心不和,而韓宇戈是范辰光推出去的典型,而且他還分析出來了,這次讓他緊急額外徵集拖拉機和石材,根本就不是團長的意思,他們是在搞本位,抗洪如同打仗,搞點本位也不是為了自己,投個機取個巧不犯大錯,但是——但是這樣的事情范副政委和韓宇戈能做,他李木勝不能做。那一瞬間,他差不多那范辰光和韓宇戈看成是互相傾軋的國民黨了,而他自己就是一個在民族危難時刻打進敵人內部的地下工作者,他最終接受了任務,並著手醞釀向組織傳遞情報的計劃。 | |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