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徐貴祥 > 明天戰爭 | 上頁 下頁 | |
四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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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一 翟志耘成為彰原市著名企業家,已經是九十年代初了。 在翟志耘復員的最初幾年,由於周曉曾的幫忙,好歹有了一份工作,有了一份固定的收入,並且有了一套兩室一廳的住房,日子倒也安逸。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市場經濟一搞活,先是陳春梅所在的文化站門庭冷落,經濟效益不好,上級撥款減少,工資發不出來,站裡只好動員讓大家自謀出路,搞演出,拉贊助,成立婚禮公司,組織嗩呐隊下鄉,五花八門,還是入不敷出。接著,翟志耘所在的工廠因產品大量積壓,也面臨著破產,處於半下崗狀態。 那時候,周曉曾已經是北郊區橋頭街道辦事處主任了,周曉曾就勸這兩口子,自己動手豐衣足食,趕快想辦法,把文化站排練廳承包下來,辦文藝輔導班。周曉曾給他們算了一筆帳,說北郊區有多少多少待業青年,有多少多少職業學校,有多少望子成龍的家長和成不了龍的青少年想走文藝的捷徑,如果把輔導班辦好了,可以擴大為職業藝校。 翟志耘兩口子一合計,這倒是一條出路,因為陳春梅是文化站的職工,內部承包有許多優惠條件。再說陳春梅在彰原市文藝界也算個知名人物,有不少朋友老師,師資力量不成問題。於是就承包了,翟志耘大義凜然地辭去了車間主任的職務,甘心給老婆當下手,負責招兵買馬收錢送人。這一承包,才嘗到甜頭,首批就招了六十多個學生,每人每年學費四百元,除去上交的納稅的付工資的,承包第一年兩口子就成了萬元戶,那時候萬元戶還是個稀罕呢。有了這第一桶金子,翟志耘的心就大了,又把文化站臨街的一幢小樓承包了,辦了個歌舞廳,歌舞廳那年頭也是新鮮事物,一旦被市民接受了,生意就勢不可當,頓時財源滾滾。岑立昊和范辰光等人從邊境線上執行任務歸建的時候,陳春梅的名下已經有了三處歌舞廳和一個康樂球俱樂部,年薪一算,每人都是兩萬元以上。 這幾年大家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戰地軍官見習團從前線回來之後,岑立昊擔任266團參謀長,然後進入國防大學學習。劉尹波在副教導員的位置上幹滿三年之後,按部就班地調了正營,到團政治處當副主任。范辰光在前線直接提拔為十一連指導員,但是他並沒有到任,而是在團政治處幫助工作,兩年之後提前提升為副教導員。 軍官們風光固然風光,但是兩袖清風,跟翟志耘一比,就是窮人了,岑立昊和劉尹波的工資幾經調整,也才在每月一百元上下,范辰光工資還不到一百元,翟志耘的收入比他們多出二十倍還要多。如此一來,翟志耘的心理就得到了極大的平衡。 這個時期,金錢成了時代的最強音。 岑立昊從國防大學回來之後的一個星期天,翟志耘在彰原市最好的酒樓漳州飯店擺了一桌,被請的人有除了原四大金剛,還有劉尹波的妻子李蓁,范辰光的未婚妻馬新,周曉曾夫婦。 請周曉曾夫婦是有道理的,除了四大金剛同周曉曾的歷史淵源,還有范辰光這層關係。范辰光從前線回來之後就跟馬新訂婚了,這兩年以未婚的身份享受已婚待遇,實際上就是馬師傅的女婿了,也是周曉曾的連襟。 除了周曉曾夫婦,這次的客人又多出了一個名叫林林的漂亮女孩,是軍直通信團的副連長,她是跟著李蓁來的,公開的身份是李蓁的下屬。本來翟志耘還想請鐘盛英和辛中嶧的,但是被劉尹波制止了,劉尹波說,「老翟你幹什麼?你這是戰友聚會呢呢還是巴結首長?你把他們請來了,我們還敢講話嗎?」 於是只好作罷。 現在的翟志耘更加滋潤了,西裝革履,進口領帶,領口還別著飾花。陳春梅也是一身新潮打扮,珠光寶氣,還抹了口紅。兩口子倒是熱情,忙裡忙外,迎來送往。但他們沒想到,他們精心策劃的酒會,又變成了一條看不見的戰線。 岑立昊本來是不想參加這個酒會的,尤其是當翟志耘又打出四大金剛這個招牌,讓他不舒服,隨著職務越來越高,他越來越反感四大金剛這個提法,覺得不倫不類,好像江湖結拜兄弟似的。再說這四大金剛關係微妙,尤其是岑立昊和劉尹波、范辰光之間,似乎從來就沒有親密過,從來就沒有形成整體,反而互相攀比爭鬥,以四大金剛為由頭把這幾個人撮合在一起,有點牽強附會。但是想法歸想法,他又不能不來,因為現在這幾個人中,他的職務最高,不來就是架秧子擺譜了,那更會成為范辰光乃至劉尹波的話柄。再說,翟志耘今天舉行這個活動,讓林林公開出面,也有首次推出閃亮登場的意思,所以他不僅要來,還得小心翼翼。 林林參加這個活動有兩重身份,公開的身份是李蓁的部下,星期天跟著李教導員到彰原市來玩,其實這個玩也不是隨便玩的,李蓁帶她到彰原市來玩,主要是跟岑立昊玩。 翟志耘的四大金剛聚會擺得很闊氣,也很講究。這些年在商場拼搏,在交際場上摸爬滾打,翟志耘練就了一身遊刃有餘的本領,但這天排座次他犯了難,按職務吧,應該是岑立昊第一,劉尹波第二,范辰光第三,但是如果這樣排下去,老範心裡要是不痛快,幾年前在劉尹波家上演的那場鬧劇又有可能重演,老范這老兄不是一盞省油的燈,雖然職務低了點,但他誰也不尿,弄彆扭了,他張嘴就能出個難題。後來翟志耘耍了一個花招,說岑立昊你是參謀長,你參謀參謀,把座位排一排。 本來這些當兵的漢子不大在意吃飯的座次問題,平時聚在一起都是想坐哪裡就坐哪裡。但今天讓翟志耘把場合搞得太正規,又把座次問題鄭重其事地提了出來,不是問題也變成了問題。 岑立昊經過短暫而又緊張的思考,把李蓁隆重推出了,理由是李蓁兵齡最長。這個提議看似完美,大家便一致起哄讓李蓁坐在首位。李蓁大大咧咧,倒也不謙虛,坐就坐了。 再往下,翟志耘就剝奪了岑立昊的建議權,開始自己排座位。第二是岑立昊,第三是林林,第四周曉曾,因為周曉曾同翟志耘的關係特殊,所以周曉曾和翟志耘都沒把他的座位太當回事,第四也是合適的。第五是是劉尹波,第六是范辰光,然後是馬新姐倆。作為東道主,翟志耘和陳春梅坐在最下手。 然後就開喝。翟志耘主持,歷數四大金剛的光榮歷史和艱難創業的輝煌成就,為四大金剛的過去乾杯,為四大金剛的今天乾杯,為四大金剛的明天乾杯,為四大金剛的賢內助乾杯,最後,為四大金剛的朋友、四大金剛的美名的重要促成者之一周曉曾乾杯。 再往後,是男人敬女人,女人敬男人,你敬我老婆,我敬你老公,幾圈下來,三瓶瀘州老窖就底兒朝天了。本來,岑立昊在赴宴之前就拿定主意控制酒量的,但是到了這種場合,一高興就忘乎所以了,站起來跟李蓁兩口子較了勁,還動員林林也喝了兩杯,把個漂亮的小臉蛋紅得豔若桃花。 那邊岑立昊還在氣貫長虹,這邊范辰光的心裡吹響了戰鬥的號角,首先他對今晚的排座有看法,座位問題是個小問題,但是這個小問題一上升到政治的高度就是大問題,國際外交都很重視座次。自從轉了幹,這兩年范辰光特別注意位置的問題,位置問題絕不是一個小問題,不僅在中國不是個小問題,在外國也不是個小問題,不僅在地方不是個小問題,在軍隊也不是個小問題,不僅在官場不是個小問題,在民間也不是個小問題,不僅在正規場合不是個小問題,在自由活動的時候也不是個小問題。一言以蔽之,凡是有人的地方就有一個位置的問題。座次不僅是一門藝術,還是一門科學,來不得半點馬虎。一個機關幹部,要是把座次排錯了,最輕的挨頓批評,次輕的會影響進步,嚴重的後果會殃及飯碗甚至會影響終身。這麼嚴肅的問題,不認真行嗎? 在范辰光感覺裡,今天的座次排得很不科學。尊重婦女尊重老兵,讓李蓁坐了頭座,范辰光打心眼裡擁護,這個風光與其給岑立昊,不如讓李蓁壓住。讓岑立昊坐在第二位,范辰光雖然心裡也不舒服,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職務和軍銜在那裡擺著,岑立昊是副團中校,他是副營少校,沒法抗衡。問題出在哪裡呢,就在林林那裡。大家都看出來了,林林和岑立昊的關係就是那種關係,林林坐在三號座位帶來的後果是一系列的,一是她同岑立昊分開了,二是周曉曾的位置是太靠後,就年齡而言,今天這個場合周曉曾最大,就關係而言,他是地方領導,如果岑立昊謙虛的話,周曉曾坐在二號位置上似乎更合適一些,現在一下子降到了四號位置,過分了。第三,林林在三號位置上,她同其他女賓拉大了距離,說到底就是同馬新姐妹拉大了距離。如此一算,范辰光就心酸了,因為位置排在最後的除了東道主,就是他們姐妹連襟了。 位置問題儘管是個嚴肅的問題,但范辰光還是三緘其口,沒把這個問題點出來,他也覺得,岑立昊和周曉曾誰坐二號位與科學的安排差距都不是太大,而要把矛頭對著林林那麼一個小女孩,有可能會被人看成無聊,譏笑為小肚雞腸,打擊為缺乏男人風度。這種蠢事他是不會做的。 機會終於來了。岑立昊這小子太傲慢,他只給李蓁和劉尹波敬酒,其他人面前假裝矜持。周曉曾給岑立昊敬酒是站著的,這小子給周曉曾回敬的時候是坐著的。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酒場上的每一個細節都被范辰光看在眼裡記在心上。 突破口在馬新的身上。馬新本來話就多,一來她原來談的對象是個志願兵,沒想到兩三年內河東轉河西,老公一下子成了營級幹部,簡直是天上掉下來一個大餡餅。二來今天參加這種場合,男女搭配,氣氛熱烈,加上她有點酒量,滿腹的話找不到機會說,就見縫插針敬酒,端著酒杯挨個地敬,敬李蓁,敬林林,敬陳春梅,都是一句話,說看看你們都有福,嫁個老公要麼當官,要麼有錢,都是一起參加工作的,就我們家老範落後。 其實馬新講這話並沒有貶低范辰光的意思,完全是為了活躍氣氛,為了讓大家高興。但是這話范辰光不愛聽。 范辰光嘿嘿一笑說,「怎麼啦,嫌我老範落後,那還來得及啊,結婚證還沒領啊,你想嫁個當官的有錢的,也得看看你自己有沒有那個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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