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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八


  成城回到兵團,左思右想,最後還是決定讓陳秋石離職休養,不一定住院,也可以到解放區地方,他甚至想把陳秋石送到太行山百泉根據地或者剛剛解放的北平去。但是徵求陳秋石意見的時候,這夥計堅決不幹。陳秋石說,我沒病,我要繼續指揮我的部隊。

  陳秋石越是這麼說,兵團首長越是不放心,再三讓趙子明和袁春梅做工作。陳秋石終於鬆口了,說可以離職休養,但他只能回到玫山隱賢集。

  趙子明讓袁春梅趕緊同任淮上州地委書記的鄭秉傑聯繫,鄭秉傑說,隱賢集已經解放了,地方政府已經對陳家圩子進行修繕,蓋了三間磚牆瓦房,還有一個小披廈,歡迎陳旅長回故里休養,醫療和警衛工作都由地委負責。

  陳秋石說,老趙你安的什麼心,我身強力壯的,百病沒有,你為什麼老是逼我離職休養,難道我就沒有用了嗎?成城司令員跟我說過,有了任務,尤其是重大任務,他再找我。我要是到了隱賢集,他到哪裡去找我?

  趙子明說,老陳,你看你這個樣子,一會兒像人,一會兒像鬼,你怎麼能指揮部隊打仗呢。

  陳秋石說,我從來沒有像鬼,我清醒得很。

  趙子明說,還有,你現在還抽上大煙了,煙癮一上來就犯困,這讓兵團首長知道了,不槍斃你也得撤職。

  陳秋石說,造謠,國民黨反動派造謠,你也造謠。國民黨反動派當年造謠說我死了,可我還活著。你造謠說我抽大煙,可是我沒抽,我從來不抽那東西。

  說著,又打開了哈欠,嘟嘟囔囔地說,劉大樓呢,把我的白粉放到哪裡去了?火速取來。

  二

  渡江戰役之前,華野被整編為第三野戰軍,成城兵團各縱隊,有的直接升格為軍的建制,有的合併為軍,只有十一縱隊特殊,仍然沿用原來的番號,並領受了一項特殊的任務。

  國軍新編第七師在淮海戰役的前一階段,進攻薈河受到重創,在第二階段增援宿城的時候,又被成城兵團分割包圍,基本上潰不成軍了。除了楊邑的一旅尚且比較完整以外,其餘兩個旅和師直屬部隊大部被殲。在戰役後期,章林坡不知道使了什麼招數,說服長官部,把新編第七師殘部提前從淮海戰場上撤了下來,這才避免了全軍覆沒的噩運。撤下來的部隊只剩下四千多人,劃歸羅傑英的第七集團軍第二軍,章林坡為軍長,新編第七師番號不變,但只有一個旅帶四個團的建制。這支部隊既沒有退到江南,也沒有從海上逃遁,而是回到了淮上州,在大別山重整旗鼓,安營紮寨,固守一隅,成為解放軍渡江的一顆釘子。

  十一縱的任務就是尾隨老對手,回到大別山,前期牽制消耗,在渡江戰役之前,將其消滅。

  這是一個獨立性很強的任務,韓子君多次向兵團和華野首長進言,鑒於陳秋石的指揮才能,加上對新編第七師熟悉,還是應該由陳秋石負十一縱最高軍事責任。為此,成城在部隊分手的前十天,又到十一縱營地考察陳秋石的現狀。

  縱隊召開行動部署會議的時候,陳秋石也參加了,他此刻的身份仍然是三旅旅長。當參謀長把行動方案宣讀完畢之後,成城問陳秋石,老陳,過去是你守他攻,現在情況恰好相反,他守你攻。如果讓你指揮,戰略上你有什麼想法?

  陳秋石說,兩個問題必須解決,一個是時間。我在什麼時候牽制,牽制多長時間,這個要搞清楚。第二,空間。現在我們不知道敵人的部署,因而我方回到大別山,也是盲人摸象。

  成城說,你遠距離地分析,新編第七師會採取什麼樣的防禦方式?

  陳秋石說,我不是縱隊首長,這不是我考慮的問題。

  成城火了,一拍桌子說,怎麼不是你考慮的問題?薈河戰役,你把兵團的方案都考慮了。現在主力部隊要東進,你們要西下,分手在即,火燒眉毛了,你還端架子。你的病到底好了沒有?

  陳秋石說,我的病當然好了。讓我指揮十一縱,我百病消除。

  成城說,那好,那你就把你的設想說出來聽聽。

  陳秋石打了一個哈欠,眼窩有些酸澀。他想離開座位,成城吼道,給他煙!

  陳秋石身後的劉大樓趕緊給陳秋石遞了一支煙捲,當然是經過加工的。陳秋石用顫抖的手把煙點著,深吸一口,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然後從自己的文件包裡掏出一份《大別山敵情分析圖》,攤在桌子上,平靜地說,各位請看,根據大別山北麓的地形和新編第七師現有兵力及裝備,我分析他會採取抗日時期的收縮式防禦,北臨淮河,南倚玫山,其重點仍然在東南西黃集和棋仙寺一線……

  成城和韓子君對視一眼,雙方的眼裡都有驚喜。到目前為止,陳秋石還是胸有成竹,並無異常現象。

  那個上午,陳秋石講了一個多小時,條理清楚,邏輯嚴謹,分析透徹,應對正確,絲毫不像一個精神病患者。

  會後成城問韓子君和趙子明,這傢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都懷疑他沒有病。

  趙子明說,麻煩就在這裡,你永遠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是清醒的,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犯病。

  韓子君說,據我所知,當年太行山的醫生把他診斷為妄想型精神分裂症,是不對的,陳秋石這種病很像西方人說的,是間歇型失憶症,其主要症狀就是在強刺激下大腦會出現短暫的空白,對周圍的人或事記憶模糊,所以往往也會不知所云,聽起來像胡言亂語。但是這個病有一個特點,就是不會失去理智,也不會走極端。

  成城說,哦,這個病也真的蹊蹺,難道他生病也有戰術?這傢伙,他給我們的敵人神一出鬼一出,給老子也來這一套,把部隊交給一個半瘋的人,我們怎麼能放心?

  韓子君趁機說,我聽說司令員在太行山就說過,陳秋石同志的病,只有一味良藥,就是打仗。

  成城不語,沉吟良久才問,如果把十一縱的軍事指揮權交給陳秋石,你們放心嗎?

  韓子君說,我是雙手贊成的。第一,自曹政委犧牲之後,我一直軍政一肩挑,壓力太大。第二,陳秋石出任十一縱司令員,對新編第七師是個極大的震懾。第三,陳秋石指揮打仗,我軍更有信心。

  成城問趙子明,你能保證不出問題嗎?

  趙子明說,我認為,陳秋石同志的病是個壞事,但是如果加以利用,也可以成為好事。當年軍事調處失敗,國民黨反動派派小分隊暗殺陳秋石,然後進攻解放區,我們還將計就計製造了陳秋石同志犧牲的假像,引誘敵人輕兵深入,一舉取得西黃集和西華山兩個戰場的勝利。如果有五天不講錯話,就說明他的病已經好了,陳秋石同志已經六天沒有說錯話了。

  成城說,看來你們的意見都比較一致,我回兵團後向其他首長彙報你們的想法。你們要做好兩手準備。

  成城離開十一縱之後的第二天,兵團司令部和政治部聯合簽署的命令到了,任命陳秋石為十一縱司令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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