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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九

  馮知良是在五號病房被捉姦的。

  本來,那天晚上他已經痛下決心,再也不做那辱沒廉恥的事情了。這是明顯的陰謀,這件事情的背景絕不僅僅是王梧桐一個人的情欲。儘管他現在還不清楚是誰設的圈套,為什麼要設圈套,但他可以肯定這是圈套。入睡之前,他還特意檢查了暗鎖,他知道特務都有開鎖的功夫,所以又用椅子把門抵住了。想想還是不放心,他連拖帶拽,把三屜桌也搬了過去,堵在門後。

  可是到了下半夜,他還是睡不著,他在聆聽外面的動靜。他希望聽見那像耗子探路一樣輕微的沙沙聲,他在恐懼中盼望,又在盼望中恐懼。最後,他起床把桌子和椅子搬開,鬼鬼祟祟溜到五號病房門口。他伸了一次手又縮回來了,再伸一次手,再縮回來一次。他已經不記得這樣伸伸縮縮有多少次,反正他後來聽到了吧噠一聲,就像炸雷一樣,把他嚇了一跳。他只是在心裡跳。好像有個人在身後推了他一把,他的雙腳好像已經離開了地面,飛一樣飄到了床前,這樣,就看見了那個他已經熟悉的身體。

  一雙溫熱的手摟住了他的脖子。

  路徑已經很熟了,話也不用多說,就像戰鬥一樣,子彈上膛,瞄準目標,發射。

  第一次戰鬥很快就結束了。他再次後悔,再次恐懼。就在後悔和恐懼當中,他用了蠻勁,就像倒騰糧食袋子那樣,把王梧桐翻了過來,暗示王梧桐趴下。王梧桐開始不同意,掙扎,但掙扎無效,王梧桐只好按照他的指令趴下。

  一支看不見的槍口,就在這個時候對準了他的後腦勺。馮知良只覺得眼前啪啪啪畫過幾道閃電,兩腿一軟,癱在地上。

  捉姦的人給了他面子,讓他穿好了衣服,然後才拉開電燈開關。龍柏少校背著手,居高臨下地看著馮知良說,哈哈,馮科長情場得意啊,就這麼幾天,就把我們國軍的花骨朵摘了,兄弟佩服。

  王梧桐火急火燎地蹬好褲子,一邊系扣子一邊罵,混蛋,你們要幹什麼,為什麼要破壞我們的愛情?

  龍柏說,不是你給我們報告的嗎,說這個馮科長可能會強姦你,讓我們暗中保護啊!

  王梧桐愣愣地看著龍柏,突然一頭撞過來,龍柏早有防備,倏忽一跳閃過去,伸手抓住了王梧桐的手腕,皮笑肉不笑地說,王中尉,請你尊重國軍的臉面,不要在這裡表演了,帶走!

  上來兩個士兵,二話不說,一條毛巾捂進王梧桐的嘴巴,把她扭了出去。

  就在五號病房裡,龍柏扔給馮知良幾張白紙,一支鋼筆。馮知良說,殺了我吧,我是不會當叛徒的。

  龍柏說,沒有人讓你當叛徒,連叛變的事情都不讓你做。我們兩家是友軍,我們個人是朋友,朋友之間應該幫忙是不是?

  馮知良說,你們到底要我做什麼?

  龍柏說,我們請你做一件很簡單的事情。你們的陳旅長是我們新編第七師最可靠的朋友,抗戰時期曾經幫助國軍做過很多事情,比如官亭埠戰役,你非常清楚。你給我們寫個證明,以後陳旅長過來了,是要當大官的,這些證明材料對於陳旅長加官晉爵都是有好處的。

  龍柏說,袁春梅的病房就在後院,我們可以隨時把她請過來。當然我們也可以採取其他辦法讓你風光,你姦污國軍女軍官的照片,我們隨時可以提供給新聞界,讓你名滿天下。

  馮知良汗流浹背,幾乎虛脫,把腦袋歪在椅子上,閉上眼睛,兩行淚水從眼角不可遏止地往外湧,嘴裡念念有詞,一失足成千古恨啊,禍水啊……

  龍柏說,別裝蒜,你說你是幫助陳秋石升官,還是要把貴軍的名聲搞臭,哪個後果更嚴重,你掂量吧。

  馮知良呆若木雞,臉色由紅變白,再變紫,再變黑。他最終選擇了他認為後果最輕的那條路,寫了一份《關於陳秋石配合國軍抗戰的證明》。

  第二天上午,馮知良也被轉移到急救室,郭得樹在那裡抖摟他寫的那幾張紙,臉上露出和藹慈祥的笑容。郭得樹說,很好,很好,聽說你在太行山就是陳秋石的參謀,知根知底啊!不過,這個東西還得改一下,就改幾個字。

  馮知良說,我的良心已經喂狗了,我已經喪盡天良了,我不能再為虎作倀了。

  郭得樹說,你都喪盡天良了你還怕什麼?就改幾個字。你和王梧桐有情有義,本長官成人之美。在你逗留淮上州期間,我可以向你保證,一是對你們的事絕對保密,二是保證給你們創造條件,三天讓你當一次新郎。

  經過昨夜的驚嚇,馮知良差不多已經忘記了那說不清道不明、酣暢淋漓的痛快,聽郭得樹這麼一說,殘存在體內的牛津散又開始起作用了,就像癮君子的發作了煙癮,馮知良的臉又開始發白了,他幾乎是用最後的力氣說,那我得看看,怎麼個改法?

  郭得樹說,說開了,改了比不改對你更有利,改了之後,你的這個材料就不是向新編第七師提供什麼狗屁證明了,而是向你的上級敬獻的一份厚禮,你的所有行為都可以理解為對你的組織負責。

  十

  趙子明遇到了天大的麻煩。

  年關前後,他到江淮軍區受訓,曹泗安政委詳細瞭解了淮上支隊的情況,其中一個重要的內容就是陳秋石的問題,當時已經決定淮上支隊整編為野戰旅了,曹政委沒有說陳秋石擔任旅長是不是合適,而是問趙子明,由他兼任旅長是不是合適。趙子明當時有點納悶,說實話,他不是不想兼任旅長,但是他有很多顧慮,他兼任旅長陳秋石怎麼辦,部隊會不會有看法,再說,軍事上他和陳秋石相比,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趙子明最後說,我兼任旅長不合適,我和韓子君同志,還有支隊的其他同志,都認為陳秋石同志擔任軍事主官是恰當的。

  曹政委說,這個我知道,韓子君同志給省委和軍區都寫了報告,一是請求把他自己降為副職,由陳秋石擔任司令員。韓子君這個同志高風亮節,難得。但是陳秋石嘛……曹政委沉吟片刻才說,怎麼說呢,就軍事才幹而言,這個同志確實出類拔萃,可是我們的鬥爭也不全是軍事鬥爭啊,高級幹部尤其要看政治覺悟。

  趙子明說,陳秋石的政治覺悟不低啊,在官亭埠戰役中,不僅運籌帷幄,而且身先士卒,在他的指揮下,整個戰役全盤皆活。

  曹政委說,問題就在這裡,就是這個官亭埠戰役,給我們惹來了麻煩,有人說官亭埠戰役實際上是犧牲我們的部隊,幫國民黨的忙。

  趙子明蒙了,半天才說,官亭埠戰役從作戰計劃到實施,都是經過軍區批准的啊,雖然客觀上幫忙,但是這是抗日啊,無可非議。

  那次談話之後,趙子明一直忐忑不安,他生怕給自己搞了個旅長兼政委,那他就算黃泥巴掉到褲襠裡,不是屎也是屎了。

  好在,整編命令下達後,陳秋石還是被任命為淮上獨立旅的旅長,只不過任命文件上有一個特殊的後綴,就是政治委員有最後的決定權。

  半年過去了,麻煩又來了。

  江淮軍區接到淮上獨立旅作戰二科科長馮知良署名的一份檢舉材料,名為《關於陳秋石同國軍的交往》,裡面列舉了陳秋石在進入大別山後,曾經在各種場合下散佈的錯誤言論。

  陳秋石同志指示,大局為重,對於國軍部隊,能不打儘量不打,能小打儘量不大打,能假打儘量不真打。陳秋石有個奇怪的理論,所謂三流的指揮員被敵人消滅,二流的指揮員消滅敵人,一流的指揮員既不被敵人消滅,也不消滅敵人。在這個理論指導下,我部對國軍的多次挑釁避而不戰。

  馮知良的信裡還舉了一個例子,信中說,「在官亭埠戰役中,因為主力團團長祁深奧不願意給國民黨軍當炮灰當看門狗,陳秋石勃然大怒,欺負祁深奧不識字,從口袋裡掏出地方幹部剛剛送來的情報,假傳這是司令員韓子君和政治委員趙子明授予他的獨斷專行權力,有違抗命令者格殺勿論,威逼祁深奧同志。祁深奧同志含淚接受了這個命令,親自率領敢死隊前出官亭埠,與敵短兵相接。陳秋石同志居心叵測,遲遲未派遣增援部隊,導致祁深奧身中數彈,壯烈犧牲。祁深奧同志殉國前高喊,我不是被鬼子打死的,我死在國民黨的手裡。」

  信的最後說,我們不否認陳秋石在抗戰中戰功卓著,但是在對國民黨軍隊的問題上,陳秋石同志確實態度曖昧。

  據說軍區首長看了這封信,非常震驚,同新編第七師緊急交涉,派出特派員赴淮上州找馮知良核實,馮知良明確答覆,這份舉報材料就是他寫的,內容句句屬實,證人還有劉大樓、張於今、馬東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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