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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062

  到了眉山茶館,高秋江要了一個耳房,點了一壺金寨翠眉,再要了幾碟烘糕瓜子之類,兩個女人一邊品茶一邊拉起了家常,做出親熱的樣子,乍一看像一對姐妹。

  茶是今春剛采的新茶,果然屬上乘佳品,滾燙的開水澆進去,嫩嫩的葉芽滾了幾滾,便一根根豎立起來,在水中上下沉浮,一會兒開水就變了顏色,碧綠澄澈,尚未入口,已是清香四溢了。

  高秋江品了一口茶,問:「你這一手是怎麼學來的?」

  女子說她親娘早逝,老爸在廬州當小職員,續弦娶了一個悍婦,待她十分惡劣,她便投奔了堂兄。堂兄是上海灘上的著名大盜,供養她在上海愛群女校讀書,但是住還住在堂兄的公館裡。堂兄有時候高興了,就給她傳幾手絕活。起先只是好玩,後來學多了,手就癢了。

  第一次偷的是先生的懷錶,因為先生為一件小事訓斥了她。偷了懷錶又偷眼鏡,眼鏡偷完了又偷禮帽,後來又偷先生的金筆、鈔票,連假牙也給偷出來。弄得先生神經錯亂,成天都在竄來竄去地找東西,連上課都提心吊膽東張西望。當然這些東西她也不要,過了一陣子就

  放到一個地方,讓先生陸續地把它們找回去。

  女子的故事講得有聲有色,聽得高秋江忍俊不住。

  「你叫什麼名字?」

  「眼下我還不能告訴你我的名字……要不,你就叫我小於吧。幹勾於。」

  「那你為什麼不再讀書了呢?我看你這個年紀,也就是十六七歲吧?」

  「十八。」小於回答說。低下頭想了想,眼睛就紅了,「後來出了一件事,我在堂兄家裡結識了一個同鄉,他是個大學生,堂兄常常接濟他,他本來對我也很好,我愛他愛得死去活來,可是鹽鹼實業家的千金橫插了一杠子,他就疏遠了我。我堂兄要揍他,被我勸住了。」高秋江心裡怦然一動,又是一個薄命的紅顏。

  「可是你為什麼要偷呢?」

  「我恨透了錢,它毀了我。我爭不過實業家的千金,因為他需要錢。我沒有別的辦法,我跟他講,別希罕她的錢,你要錢我也有。那時我真蠢,我真的天天去偷,恨不能攢一座金山,把他的心收回來。有一次被人逮住了,不是我堂兄出面,他們就把我活活打死了。後來堂兄被官府抓住了,我去探監,堂兄對我說:聽著老妹,這個世界太不公平,我偷是為了打抱不平。你一個姑娘家,就別偷了,回家找二伯,相中一個差不多的就嫁人吧。可是回到廬州,老爸因了繼母的挑唆,根本就不認我,說我是賊。我一惱之下就走了,我還是要偷,我現在有很多錢了。」

  「有了錢,你的情郎就會回心轉意了嗎?這種人本來也不值得留戀啊。」

  「是啊,他還是跟她到英國去了。有時候我恨他恨得牙癢,恨不能殺了他。可是想把他忘了吧,又忘不掉。你說咱們做女人的怎麼就這麼傻呢?」

  「你現在不缺錢了,為什麼還要偷呢?」

  「不知道。反正無所謂,我總得有事做吧?我偷的人可多啦,當官的,實業家,闊佬,尤其是闊太太。在洛安州,我最樂意偷日本人和漢奸。全國都在抗戰,我也不能閑著。今天那個被偷的女人,就是漢奸馬翻譯官的老婆,我盯她盯了好幾天了。你說,偷日本人和漢奸的錢也算是抗日吧。」

  高秋江被問得哭笑不得。憑藉女性的直感,她判斷這個自稱小於的女子說的話大都是真的。這可能真是一個被拋棄從而變得頹廢和玩世不恭的愛情傻瓜。如果有這樣一個幫手,那實在是天助人也。

  當然,高秋江也絕不會輕信,她還要進一步地摸清楚小於的真實身份。

  「如果我告訴你,我也是一個賊,並且是一個大賊,你願意跟我一起幹嗎?」

  「不願意。」小於回答得很乾脆。

  「為什麼?」

  「我現在跟過去不一樣了。我現在偷錢不是為了錢。」

  高秋江笑了笑說:「跟你開了個玩笑。你我既然萍水一逢,也算有緣。你看我不像壞人吧?」

  「說不準。」

  「跟你說實話,我是南洋商團的一個雇員,近日因為生意上的事遇到了一點小麻煩,需要打點。我看阿妹身懷絕技,想重金聘你幫個忙。」

  「大忙幫不上,小偷小摸還行。不過我得問清楚,是個什麼事兒。傷天害理的事情我可不幹,我從來不偷窮人。」

  「絕不傷天害理,而且是正義之舉。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小於瞪著一雙澄澈的眸子,認真地看著高秋江,說:「如果真像你說的這樣,我可以試試。」

  讓高秋江始料不及的是,就是這個俏皮漂亮又身懷絕技的小女賊,在她此後的情報工作中,立下了汗馬功勞,並且成為她生命中的第二個手足。高秋江只用了兩個半天,就證實了小於的身份並不是編造的,而小於只用了一個半天,就從一名漢奸翻譯那裡竊取了一份重要情報——日軍正在調集兵力,準備大舉進攻凹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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