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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梁大牙說:「大丈夫敢作敢當,搞了就是搞了,男人搞女人,女人要男人,都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既不叛黨賣國,也不喪天害理。但是你要跟我說實話。李文彬正在到處抓我的小辮子,搞你那只是一個小小的突破口,搞我恐怕都是趟第一道防線。聽說上面現在爭論得很厲害,竇玉泉想當司令員,張普景想當政委,江古碑想當特委書記,朱疆想當參謀長他們就是想把凹凸山搞亂,把楊司令、王副政委和姜副參謀長扳倒。把你我弄得騷乎乎的,就是要證明楊司令的用人路線錯了。在這個時候,咱們要爭氣。你屁股後面有屎沒屎要跟我說清楚,我好掌握主動權。要是真的沒有紕漏,咱們就把事情鬧大,鬧到江淮軍區去,鬧他們無中生有陷害忠良破壞抗戰,把他們弄臭弄灰弄蔫巴,下回他們就不敢礙手礙腳了。那幾個人仗著是從上面來的,又有點墨水,看不起咱們,總是想給咱弄點事。咱就逮住這個機會,將計就計,殺他個回馬槍,狠狠地弄他一下。話說回來了,你要是屁股下面真的有屎,那咱就得招呼著點了,咱得打防禦戰,打不贏就走,不能硬對硬,該含糊的還要含糊。」

  朱預道現在才鬧明白了點,他這回搞女人可不是一般的水平,這回算是搞出天大的學問了,搞得不好,有些人要跟著倒黴,有些人要跟著得利覺悟到這一層,於是便陰起臉,視死如歸地說:「有……他娘的有——有那個事。就是搞了。」

  朱預道原以為梁大牙會接著罵他,或者是更兇狠地罵他,但是沒有。梁大牙只是陰陽怪氣地看了看他,然後站起身來背起手說:「我就不相信,你們做那件事的時候,會把婦抗會和你的二中隊都集合起來去觀看,沒有吧?」

  朱預道氣鼓鼓地說:「你把咱們當牲口啊?」

  梁大牙說:「那好,只要沒有人親眼看見,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第一,近半年內,不許你和岳秀英勾勾搭搭了,當然,也不是說就不能在一起工作了,但是要保持純潔的同志關係,不能偷雞摸狗。第二,立即在二中隊和二區內搞一個調查,當然是隱蔽的,摸清楚哪些人吃裡扒外,對於特別危險的分子,必要時採取果斷措施。第三,摸清重點人物,把話問清楚,挖出背後的角色,弄個狀子,直接送到楊司令那裡。第四,以後給我管住你那張稀屎嘴,少他娘的到處牛皮哄哄的。你犯毛病,就犯在兩頭,兩頭都要注意。」

  朱預道說:「卵子!你的訓話完了嗎?」

  梁大牙說:「嘿嘿,你嫌本大隊長說多了?我告訴你,還有更重要的事情沒有跟你說呢。你那件髒事,你以為我說到此為止就真的到此為止啦?那不成了姑息養奸了嗎?我跟你說,暫時放你一馬,是因為鬥爭需要,我給你記下一筆,等抗日戰爭勝利了,咱們新賬老賬一起算。」

  那一次訓話,朱預道對梁大牙的意思是心有靈犀的。雖然挨了一頓抑揚頓挫嘴巴打擊,但是梁大牙卻實實在在地護著他,這一點他絕對不傻。回到江店集之後,他在暗中做了一些動作,果然發現中隊裡有人同李文彬直接聯繫,甚至還有竇玉泉和張普景安插進來的骨幹分

  子,只是因為後來梁大牙又來了指示,鑒於團結大局,眼下不宜同李文彬等人把關係搞得太僵,所以才沒有採取更進一步的措施,他不動聲色地便把那幾個人換到地方區中隊去了。

  該處置的都處置了,還算順利。只是,再也不敢像先前那樣明目張膽地同岳秀英眉來眼去了,更別說鑽瓜棚了。當然,前頭也有一個亮亮的火光在照耀著。避開人眼,神不知鬼不覺地點個頭、遞一個眼神心裡就豁然了。

  咬緊牙關等著吧,打鬼子要持久戰,瓜棚的事情也要打持久戰——等到把狗日的鬼子都打出去了,咱們把南京城裡廬州城裡都搭上咱們的瓜棚。

  055

  這一年的秋天,凹凸山的形勢有了一些微妙的變化。由於江南戰事吃緊,江淮軍區的程度司令員和李志堅政委率領軍區主力馳援江南,江淮軍區和分局領導再次改組,新的負責人都是江淮軍區和分局上一屆成員,在程度和李志堅時期擔任副職,幾年前派遣竇玉泉等人加強凹凸山的領導,這幾個同志都是積極支持者。現在他們終於扶正,主持江淮軍區和分局的工作,對於竇玉泉等人來說無疑是個好消息。恰在此時,出現了一個情況。一份措詞尖銳的材料不知通過什麼途徑到了江淮軍區和分局。材料中列舉了大量事實,陳述凹凸山根據地存在著相當嚴重的自由主義、宗派主義、機會主義、軍閥主義甚至封建主義,革命的純潔性和隊伍的純潔性令人堪憂,而楊庭輝同志儼然一方諸侯山大王,個人獨斷專行,身兼三職一手遮天。權力絕對集中必然會形成獨裁,助長了楊庭輝同志在凹凸山搞個人崇拜,搞宗派,排斥持不同意見的人,重用自己信得過的人。陳埠縣縣大隊大隊長梁大牙以殺敵為名,到斜河街逛窯子,還私自挪用公款二百塊大洋,擅自帶領武裝人員給漢奸維持會長朱惲軒祝壽,對這樣的嚴重問題,楊庭輝不僅不調查處理,還姑息養奸阻止別人調查。還有,楊庭輝同志大權獨攬,不可能面面俱到,因此放鬆了對部隊的思想管理,容忍不健康的思潮放任自流,有的甚至默許。部隊雖然能夠打仗,但問題很多,有的人偷雞摸狗,有的人酗酒打架,有的人搞封建迷信,有的人搞腐化墮落,甚至還有人革命信念不堅定開小差……等等等等,不一而足。而且這還不是一份匿名信,落款有「張普景」三個醒目大字。

  新的軍區和分局領導派人來調查,首先就找張普景談話。

  張普景一聽說這件事情就懵了,暗暗叫苦不迭——出鬼了出鬼了。千真萬確,這份材料就是他寫的,初衷也確實是寫給軍區和分局的。可此一時,彼一時,後來他又放棄了這個行動。雖然又抄了幾份材料分發到幾個同志手裡,但是時隔不久他挨個督促都收回銷毀了。江古碑的那份是張普景收回來自己銷毀的,老王和老竇的是當著張普景的面撕碎的。老楊的那份倒是沒有銷毀,楊庭輝說銷毀幹什麼?我留著,有則改之,無則加勉,這些問題今天沒有不等於明天不會出現。還開玩笑說,我過個時期就把它翻出來,同上級的文件對照著學。那麼,到了最後,除了張普景自己的那一份,就只有老楊手裡還有一份,難道是楊庭輝自己告了自己一狀?真是活見鬼了。

  張普景向江淮軍區和分局特派員解釋了這份材料的來龍去脈,並且一再聲明,當時有許多模糊認識,有些問題證據不足,他寫這個材料的真實意圖是引起楊庭輝的警覺,後來同楊庭輝同志交換了意見,又在分區黨委和特委開展了批評與自我批評,問題得到了澄清。這個材料是他寫的不錯,但這一次不是他送的。

  江淮分局和軍區派來的同志對張普景的態度沒有表態,不說相信,也不說不相信。但張普景後來從別人的談話中得知,人家是不相信,認為他搞陰謀,是受到某種壓力或出於某種心態反悔了,企圖「撤訴」。這真是黃泥巴掉到褲襠裡,不是屎也是屎了。張普景只好自認晦氣,也刻骨銘心地認識到了革命的複雜性。再同楊庭輝在一起,心裡就有許多不自在,平白無故地擔了個陽奉陰違的小人名分,臉色陰暗了許多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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