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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044

  張普景找到楊庭輝的時候,楊庭輝正在同竇玉泉下象棋,王蘭田在一旁觀戰。見張普景進門,楊庭輝說:「來,老張,快來幫我支一招。這個老竇,棋風刁鑽,以退為進,硬是滴水不漏。明明兵臨城下了,你看,十幾個回合了,我總將不死他。」

  張普景對下象棋不感興趣,淡淡地說:「玩這個我不在行。老王也是高手嘛。」

  王蘭田坐著不動,說:「我不幫誰支招,但我可以給你們點破一下局勢。其實紅方的嚴重性不在於總將不死藍方,藍方貌似被動防禦,但老楊沒有看出潛在的機鋒。只要停止進攻,藍方有兩步棋,老楊則大勢去矣。」

  楊庭輝意外地哼了一聲,說:「老王你這是危言聳聽吧?我這大後方防守嚴密,相仕齊全,我看不出險在何處。」

  王蘭田向竇玉泉看了一眼,遞過去矜持的微笑,彼此心照不宣。王蘭田說:「當然,老楊也有一步起死回生的好棋,老竇你讓不讓說?」

  竇玉泉連連擺手,說:「觀棋不語真君子。老王你不能說,你一說破,我慘淡經營的優勢就全沒了。」

  王蘭田很得意,又對張普景說:「老張你來看看,就看紅方態勢,就動一子,全盤皆活。動的不是地方,再怎麼垂死掙扎也回天無力了。老張你能不能看出是哪一步?」

  竇玉泉說:「老張你要是看出來了,你可以說。不過,我料定你這個臭棋簍子看不出來,你要是都能看出來了,我這也就算不上置於絕地而後生的大手筆了。」

  張普景站在一邊看了幾眼,紅方大兵壓境,直逼藍方中樞,而藍方僅有兩馬一卒在紅方縱深,可以說是輕兵冒進,確實看不出有多少險情。但他更看不出藍方出奇制勝的招數。看不出個所以然,張普景便說:「我是來找老楊談問題的,你們玩在興頭上,就改日吧。」

  楊庭輝抬頭看了他一眼,見張普景一臉正經,說:「噢,別走啊。談什麼問題?又不是鬼子打來了,能有多大個事?你且耐心等待,鹿死誰手很快就見分曉。老王你別自作高明,我下棋喜歡下險棋,看好,就是這一步,你老竇奈何我不得。」說完,掂起攻入藍方右側的那匹馬,架在自己的炮位上,擋住了藍方進攻之車的退路。

  竇玉泉全神貫注在棋盤上,略一思忖,毫不猶豫地吃了楊庭輝的那匹馬,慷慨地付出一隻車的代價。但是,當楊庭輝隔山一炮打過去之後,恰好松了竇玉泉的馬腿,遂用一卒拱掉楊庭輝的一個仰角仕。楊庭輝以為占了便宜,翻過來一炮敲掉了這只放肆小卒,就這一下

  壞了,竇玉泉的一隻炮從大後方隔山打過來廢了楊庭輝的當心卒,再橫拱惟一剩下的那個兵,吃中仕,鎖咽喉,迫使楊庭輝的老帥撥邊,再用最後的主力那匹馬將軍,至此,楊庭輝只好推棋認輸,哈哈一笑說:「這次不算。我正在運籌帷幄,老張卻來干擾。他一說要談問題,我就很緊張,分心了。」

  竇玉泉也站起身,看了看王蘭田,說:「我們是不是要回避一下?走吧。」

  楊庭輝說:「走什麼走?都是領導幹部,有問題大家一起聽嘛。」

  張普景怔了一下,說:「老楊,還是我們兩個先單獨談談吧。」

  竇玉泉和王蘭田離開之後,楊庭輝喊警衛員給張主任倒了一碗大葉子茶,兩個人便相對而坐。張普景從軍裝的口袋裡掏出一摞材料,遞到楊庭輝的手上,說:「老楊,最近我寫了個東西,你先看,看完了咱們再談。」

  楊庭輝在接材料的同時觀察了張普景的表情,那張一向嚴肅的臉上沒有表情。楊庭輝便慎重了,捧在手上一絲不苟地看了下去。楊庭輝沒有想到,張普景主動送給他看的這份名為《凹凸山的革命將向何處》的材料,居然是一份告狀信,裡面主要的矛頭就是指向他楊庭輝的,不僅有觀點,還有事實。材料的下面,赫然落著張普景的大名。在經過大量的調查並掌握了第一手資料之後,張普景對照黨的各項方針政策,對凹凸山根據地過去和現在的狀況都有了翔實的瞭解。他敏銳地發現,這裡存在著相當嚴重的自由主義、宗派主義、機會主義、軍閥主義甚至封建主義,革命的純潔性和隊伍的純潔性都令人堪憂,這是他所不能容忍的。作為一名政治工作者,他有義務進行鬥爭。楊庭輝一口氣看完,良久不語,後來站起身背起手,在房間裡來來回回地踱了幾圈,微笑著問張普景:「這份材料你打算交給誰?

  張普景毫不含糊地說:「當然是交給江淮軍區和分局——如果你同意的話。」

  楊庭輝說:「我沒有權力不同意,你也用不著征得我的同意。但是,對材料中的問題,我是有必要進行爭論的。你說我一方諸侯山大王,一手遮天,個人獨斷專行,我不能接受。我一身兼任三職這不是我個人自封的,這是上級任命的,也是凹凸山革命事業的需要。這裡面怎麼沒有民主?重大問題我從來沒有自作主張,都是跟同志們商量的。我們黨的組織原則是民主集中制,但是在對敵鬥爭複雜的特殊的環境裡,要保證權力的高度集中。權力集中在我楊庭輝的手上,不是集中在敵人的手裡。任命幹部,指揮部隊行動,我們都是開會研究的,有時候還表決。」

  張普景說:「可是,你一身兼任三職,成為絕對權威,無形中對其他同志形成壓力,惟你馬首是瞻。楊庭輝同志,你利用了你的資歷和威望,也利用了組織對你的信任,因此,即便是表決,也並不能真正代表集體意志。」

  楊庭輝說:「那就不是我的問題了,共產黨員應該堅持正確的立場,如果說大家惟我馬首是瞻,那只能說明,我有能力有資格讓同志們接受我的意志。你說權力絕對集中必然會形成獨裁,我同意。但是我沒有搞獨裁,我可以說,凹凸山的權力是高度集中而不是絕對集中,

  高度集中在核心手裡,而絕對集中在整個組織的手裡。你說我在凹凸山搞個人崇拜,搞宗派,排斥持不同意見的人,重用自己信得過的人,這話言過其實。你有什麼根據?」

  張普景說:「下面好多同志都有反映,說是在凹凸山只聽楊司令員和王蘭田同志的指揮,這不是個人崇拜是什麼?陳埠縣的梁大牙甚至跟幾個中隊長暗授機宜,說是要跟著幾個人,團結幾個人,提防幾個人,收拾幾個人,這不是宗派主義又是什麼?這樣的思想絕不是

  梁大牙自己發明的,根源來自上面。你當然要負主要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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