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徐貴祥 > 歷史的天空 | 上頁 下頁 | |
一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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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陰差陽錯落入國軍隊伍之後,陳墨涵就曾經認真地盤算過,只要有機會,他就要離開這裡,他還是要去尋找王先生,投奔八路軍。且不說他對國民黨軍隊的複雜政治不感興趣,單憑獨眼大隊長強加給他的屈辱他就受不了。 然而,石雲彪卻不容他多想,又在夾起屁股溝子大喊——「學兵——陳墨涵——!」 「有——!」儘管已是滿腔仇恨,但在號令之下,他還是振作了精神。 「你要記住,軍旅之事,膽氣為先;壯膽之道,技藝為先。技湛則膽壯——也就是常言說的藝高人膽大,膽壯則兵強。你如今身為抗日軍人,軍人要有一股豪氣,既然報國,生死自然置之度外,大丈夫生當人傑,死做鬼雄。有此膽氣,練兵習武概無畏懼。砍頭只作風吹帽,世上豈有可怕之事?這樣的軍人,才是真的軍人。你明白麼?」 「明白!」陳墨涵收腹挺胸,朗聲回答。 陳墨涵正在醞釀慷慨之氣,冷不防又是一柄大刀從頭頂飛過。陳墨涵的眼皮哆嗦了幾下,但他咬緊牙關,把它們又強撐起來。 哢——嚓——! 這回是斷續的兩聲,身後隆重倒下的樹冠夾帶一股熱風撲向陳墨涵的後背,刮得耳膜一陣脹痛。陳墨涵腮上的肌肉動了動,身體卻保持住了立正姿勢。 石雲彪收回大刀,一步一踱地走了過來,先伸出一隻手揪住了陳墨涵的下巴頦,搓了幾下。再伸出另一隻手,兩隻手一起搭在陳墨涵的肩上,猛然使勁往下一按。 陳墨涵趔趄一下,但是很快便站穩了,兩眼冷靜地注視著石雲彪。「學兵陳墨涵,我且問你,你一介書生,出身富庶人家,當此兵荒馬亂之年,為何不隨父兄遠遷他方太平之地,反而來此從軍承受皮肉之苦乃至血光之災。你,真的是要拋家報國了嗎?」 陳墨涵略微思忖,旋即答道:「報告長官,古人尚知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覆巢之下無完,。國破何以談家,家破命何足惜?墨涵自幼受華夏千年文明薰陶,值此國難當頭,豈可苟且偷生?如今焦土抗戰,老幼巾幗皆奮起殺敵,墨涵乃六尺男兒,甘灑一腔熱血于報國疆場,馬革裹屍,死而無憾。」 「唔,說得好。」石雲彪看了陳墨涵一眼,點點頭,突然高喊一聲:「趙中隊長!」 不遠處的中隊長趙無妨應聲而來。 「趙無妨,摔他一百次。能挺住,他就是你們中隊的一排長了。新兵老兵,有不服者,一律捆送大隊部交給莫副大隊長處置。」 石雲彪言畢,轉過身子,頭也不回,揚長而去。 身後的白狗雪無痕略一愣神,也跳起來,跟著石雲彪,繞前繞後地跑了。 013 韓秋雲比陳墨涵吃的皮肉之苦少,但卻是另外一種難受。 全面抗戰爆發後,長官部深謀遠慮,劉漢英團奉命略戰即退,並且在凹凸山扯起了抗日獨立旅的旗幟。此時日軍主力南下,只留少數兵力佔據城鎮,自衛尚感兵力不足,「掃蕩」更是力不從心。加之凹凸山麓麇集一群土洋混雜的抗日部隊,楊庭輝支隊又不斷出擊,今天打曹廟,明天炸顧店,東一榔頭,西一棒子,打得「太君」魂不守舍,實在是無暇顧及暫棲一隅的劉漢英了。 劉漢英畢竟是從黃埔軍校挺拔出來的國軍軍官,雖然掛著個凹凸山特別行政公署專員的虛名,但值此江山板蕩的多事之秋,專員公署不過是個業餘衙門,劉漢英滿劉漢英腦子裝的還是防務問題。跟日本人打了幾仗,吃了一些虧,心有餘悸,每每想起來,還有點風聲鶴唳的味道。他一方面籌集建立各種軍事組織,一方面遍勘凹凸山北麓各個關隘要塞,佈陣謀局,構築工事,堅固防禦陣地。在劉漢英逐步完善的組織體系中,還有一支特殊的隊伍,即「戰地女子服務隊」——被劉漢英赦免後,韓秋雲便在戰地女子服務隊裡當上了一名隊員。 戰地女子服務隊自然不像七十九大隊那樣訓練嚴酷,尤其是沒有獨眼石雲彪之類的冷面人物。該隊官員只設女隊長一名,叫高秋江,中原彰德府人氏,二十來歲年紀,是受過正規訓練的國軍軍官。同國軍男性軍官相比,高秋江一身裝束更見標緻——戴船形軍帽,穿絳黃色軍裝,紮牛皮腰帶,腰間別著一把紅綢子包裹的小手槍,走起路來身輕如燕,說起話來眉目傳情,顯得英氣勃勃,很有風采。 傳說高秋江是七十九大隊副隊長莫干山的隔山表姑,當年,還在彰德府女中讀書的時候,就喜歡上了高大魁梧又敢作敢為的表侄,所以在中日戰爭打響之後,不容阻擋地離開了家,跑到東條山下。投筆從戎報效國家自不必說,少女情懷追逐初戀一夢更是重要的動力。不曾料想,此時莫干山已同一位余姓同僚的妹妹余風雪結為連理,且情深意篤撕扯不開。高秋江只好含淚而退,睜著一雙哭紅的眼睛,報名參加了蔣文肇集團軍的「特別幹訓班」,結業之後便在集團軍總司令部政訓處當了一名中尉副官,並從此一改溫文爾雅的大家閨秀作派,變得日漸喜怒無常。蓼城淪陷時,已經晉升為上尉的高秋江恰好在劉漢英的二四六團公幹,奉命就地參與指揮作戰。部隊打散後,她只好隨著劉漢英團撤進了凹凸山,並且在此後的日子裡,成為凹凸山劉漢英部下的一名敢作敢為的巾幗首領。 韓秋雲在進入女子服務隊之後不久就得到警告,高隊長高秋江可不是個等閒之輩,別看她長得眉清目秀,其實她性情急躁且野蠻,連劉漢英都敢罵。傳說她曾經用手槍打傷過她的勤務兵,原因是那個勤務兵偷看她洗澡。她在穿好衣服後,把勤務兵叫過來,問他她長得好看不好看,勤務兵嚇得魂飛天外,兩腿一軟跪下來請求高上尉恕罪。高秋江冷笑說,好漢做事好漢當,是個男人想看看女人倒也不算大錯。可是你這個獐頭鼠目的樣子卻讓我看著不自在,我想饒你可是我的左輪不答應——二話不說,掂槍把那個勤務兵的腳趾頭打掉了四個。 戰地女子服務隊裡還有一個姓齊的教官,過去是團裡救護隊的醫官。二四六團編成獨立旅,救護隊也就升格擴編成醫院,可是由於技術力量短缺,醫院呈現馬瘦毛長架子大的局面。為了在凹凸山站穩腳跟,劉漢英四處收羅人才,不知道從哪裡請來一尊洋神——外科醫生喬治馮,於是就砸了齊醫官的飯碗。 用齊醫官的話說,喬治馮是個雜種。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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