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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第五章

  1

  七十年代中期,部隊開展訓練改革,嚴澤光系統地提出了陸軍戰鬥效率改革設想,具體地說就是步兵智能化,炮兵戰術化,後勤平行化。為了提高部隊實際作戰能力,在八連搞了一個步兵智能化的試點,重點訓練縱深穿插戰術和野外生存能力。並且發明了火力接力戰術,以增強運動中的殺傷力。同時,搞了一個《軍官訓練七大程序》,讓幹部們研究幾個假設敵國軍隊的步兵戰術,以朝鮮戰爭的諸多戰例為教材,探索假設敵軍隊陸軍的作戰模式和戰術。

  嚴澤光的這些想法在上級機關引起了爭論,支持嚴澤光的一方認為傳統戰法不靈了,人海戰術需要改進,要建立快速反應和高強度作戰步兵;不贊成的一方認為我們的裝備落後,還是要靠發揚陣地戰、運動戰的優勢,發揮人的主觀能動性。

  在支持嚴澤光的一方,出現了一個特殊人物,他就是畢業于南京步校的三團見習參謀沈東陽。

  沈東陽認為,按照現行的訓練模式,基本上還是針對國民黨軍隊的,還是小米加步槍那一套。憑藉的是人多勢眾和死打硬拼,一味地注重米、秒、環而忽略對於外軍新裝備條件下的新戰術的研究,還是把大量的犧牲作為勝利的代價。在全師參謀訓練隊畢業座談會上,沈東陽擬文提出,現有的步兵數量太多而質量太差,二者是因果關係,因為人多,大量經費用在了人的消耗上,因此裝備無法更新。沈東陽打了個比方,如果把造三支半自動步槍的錢用於造一支遠程步槍,哪怕射擊距離增加五十米,精度增加十個百分點,那麼自身防護能力就能成倍地增加,而且省下兩個戰鬥員的開支並減少了傷亡的概率。如果把造十門迫擊炮和省下的九個人的經費用於造一個地面導彈發射架,不僅能提高速度和精度,而且能節約經費,減少百分之九十的傷亡概率。

  沈東陽的觀點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對。

  郭靖海對王鐵山說,「這是裝備第一的反動思想,是強調物的因素第一而忽視了人的主觀能動性。再說,照他的觀點,我們步兵好像多數都沒有存在的必要,那我們幹什麼去?」

  王鐵山冷冷地說,「我們種田去,把仗交給他們打好了!」

  沈東陽從參謀訓練隊回來,被王鐵山叫去訓了一頓。王鐵山說,「你知道槍子兒是什麼做的嗎?站著說話不腰疼。年紀輕輕地口出狂言。什麼步兵大量存在沒有意義?我們這支軍隊是從戰爭中打出來的,怎麼沒有意義了?」

  沈東陽說,「戰爭感情和戰爭需要是兩回事。我並不是說步兵存在沒有意義,而是認為有必要精減。三門迫擊炮加上炮手消耗的經費,可以造一個地對地導彈發射架。把在一個團頭上花的錢用在一個營的頭上,搞武器尖端化,人員優質化,戰術針對化,這個營的戰鬥力至少相當於兩個團。」

  王鐵山怒氣衝衝地問,「你有什麼根據?」

  沈東陽說,「這是顯而易見的,好比說,一百個拿大刀的人打不過十個拿步槍的人。就是打個平手,雙方同歸於盡,也是一比十的比例。」

  王鐵山說,「中國需要多少步兵,這是你考慮的問題嗎?這是黨中央和中央軍委考慮的問題。」

  沈東陽說,「我是參謀,參謀就是出主意。」

  王鐵山說,「參謀還有高參低參,你一個團裡的參謀還是見習的,你以為你是党和國家領導人嗎?」

  沈東陽說,「作為一個基層的參謀,我有義務從基層的角度提出自己的觀點。」

  王鐵山說,「年輕人,你知道天有多高嗎?」

  沈東陽回答說,「學無止境。」

  王鐵山說,「年輕人,你知道地有多厚嗎?」

  沈東陽說,「這個我知道,地有多厚等於地球的直徑!」

  王鐵山怒吼,「你好好地給我搞三大戰術,給我把進攻防禦那一套弄明白。」然後命令參謀長,「讓這個不知天高但是知道地厚的小子下到連隊當半年班長。」

  王鐵山雖然對沈東陽很嚴厲,但是他從心裡喜歡這個桀驁不馴的青年。他對郭靖海說,「老郭啊,你別看這小子囂張,我琢磨他的話還真不是沒有道理。但是,說說容易,做起來哪裡是他想的那麼簡單啊!盤根錯節,縱橫交錯,複雜啊!」郭靖海說,「紙上談兵誰不會?我看這小子有點華而不實。這樣的幹部不好管。以後乾脆把他放到政治處,讓我來把他的骨頭捋軟。」

  王鐵山哈哈笑道,「你也想的簡單了。把他交給你,他要是不服你管怎麼辦?用他的話說同歸於盡,難道你這個老革命還要跟他同歸於盡?現在不是戰爭時期,戰爭時期那好說,誰不聽命令我敢斃了他,但是現在情況複雜了。」

  郭靖海說,「嘿嘿團長,美國鬼子把我耳朵咬掉半拉我都沒鬆手,硬是把他掐死了。我就不信收拾不了這麼個乳臭未乾的黃口小兒。」

  王鐵山問,「你怎麼收拾?」

  郭靖海說,「很簡單,我上午讓他寫一份思想彙報,下午再讓他寫一份彙報思想,晚上再讓他加個班寫份學習心得,明天再讓他寫份連隊調查。他寫好了我表揚他讓他接著寫,他寫差了我批評他讓他重新寫。我保證不出一個月,他就沒脾氣了。」

  王鐵山說,「這就是你的絕招啊?嗯,不錯。」

  郭靖海得意地說,「嘿嘿,這個辦法屢試不爽。你看政治處的那些幹部,見到我就像耗子見貓,臉都是綠的。」

  王鐵山臉色一板說,「郭靖海,你給我聽著,以後再也不許你這麼幹了。這是變相體罰你知道不知道?難怪人家都說你是不學政治的政工幹部,讓你去當營長吧,你還不幹,硬著頭皮說自己是文武雙全,非要當這個政治處副主任。你這個同志,以頂撞領導為榮,以收拾下屬為樂,這是什麼性質?老革命要注意學習,要講方法!」

  2

  聽說三團有個叫沈東陽的見習參謀跟王鐵山唱反調,嚴澤光心裡很得意,交代副參謀長石得法想辦法打聽這個人的來頭。後來打聽清楚了,此人是南京步兵指揮學校的畢業生,現年十九歲。此人從上步校的第二年開始,就在各種軍事學術報刊上發表學術論文,從冷兵器時期的戰陣到火器初級階段的配置,直到現代中程步兵火力運用,都很有見地。尤其是《精兵戰略論》一文,觀點新穎,說理犀利。

  嚴澤光不以為然地說,「不能光看文章,要深入瞭解,帶兵打仗是科學,來不得半點虛偽。」

  石得法說,「不知團長有何想法?」

  嚴澤光說,「連這個都不懂,你是怎麼領會首長意圖的?領會領會,這兩個字是什麼意思?」

  石得法是個打仗打出來的,文化程度不高,那天晚上回去領會了大半夜,第二天早上向團長報告說,「領會的意思就是挖牆角的意思。」

  嚴澤光笑笑說,「為什麼要把話說得那麼難聽?不是挖牆角,而是人盡其才。」

  石得法說,「現在打仗,都講究指揮藝術了,團長你常常講,打仗打的就是人才,是使用人才的藝術,是經驗的藝術,是智慧的藝術,是意志的藝術……諸葛亮三顧茅廬,小諸葛盯著三團……」

  嚴澤光淡淡一笑說,「這是什麼話,驢頭不對馬嘴,牽強附會。這個人,是不是人才,還有待於實踐檢驗。我只是聽你們這樣說那樣說,我覺得這小子好像很對我的思路。」

  石得法說,「師機關和團機關都這麼看。據說這小子在他的好幾篇文章裡都提到團長和跟團長有關的戰例,譬如潛山小赤壁剝皮戰,毛田壩的連環伏擊戰,都是精彩的大手筆。」

  嚴澤光哦了一聲,若有所思,沉吟了一會兒才說,「這個人看來確實是有心人。你是知道的,凡是對我思路的,都不對王鐵山的思路,凡是我擁護的,王鐵山都反對,反之也是如此。現在這個人被王鐵山之流指責為好高騖遠好大喜功,就說明這樣的人在王鐵山的手下吃不開。好大喜功有什麼不好?好高騖遠也沒有什麼不好,關鍵是看能不能『大』得起來『騖』得起來。當然,文章是要做的,更重要的還是要有真本事,會說不會做不行,會做不會說也不行,要既會說又會做。」

  石得法說,「我繼續瞭解。不過,我認為我們一團從三團挖牆角,沒准……」

  嚴澤光再次打斷了石得法的話頭說,「石得法,你給我坐到開水瓶上去。」

  石得法迷迷糊糊地問,「開水瓶咋坐,坐爆了咋辦?」

  嚴澤光說,「對吧,屁股只能坐在凳子上,不能坐在開水瓶上。懂了沒有?」

  石得法眨巴眨巴眼睛說,懂了。

  其實他還是不懂。

  但是不久之後,石得法還是巧妙地把沈東陽秘密接到了一團,受到嚴澤光的接見。在嚴澤光的辦公室裡,嚴澤光一眼看見這個小夥子,就覺得挺順眼,談不上英俊魁梧,也有點少年老成的味道,略有拘謹,倒也大方。沈東陽在跨進嚴澤光辦公室的時候給嚴澤光敬了個禮,嚴澤光站起來擺擺手說,「你是我們一團的客人,請坐。」

  沈東陽坐下後,嚴澤光說,「一團團長涉嫌接見三團的參謀,意味著什麼?」

  沈東陽沒想到嚴澤光會首先問到這個問題,他想說是英雄識英雄,覺得不妥,想說惺惺惜惺惺,覺得更不妥。沈東陽說,我說一句不謙虛的話,「嚴團長秘密召見我,是慧眼識珠。」

  嚴澤光意外地看了沈東陽一眼說,「哦,你的自信已經超出了我的想像程度。可是我怎麼才能證明你就是珍珠呢?你倘若只是個紙上談兵的趙括,本團長豈不成了有眼無珠?」

  沈東陽的額頭立馬沁出了細密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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