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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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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鐵山稍微調整了方向,繼續向前奔跑。石得法跳下前排車門,拉開了後排車門,露出了嚴澤光的一隻皮鞋,一條腿,另一隻皮鞋,另一條腿。嚴澤光下車之後就立住了,摘下雪白的手套,平靜地看著王鐵山。王鐵山似乎微微一笑,兩條長腿照樣一前一後交替變換著位置。 嚴澤光喝道,「你給我站住!」 王鐵山立正,突然扯起嗓子吼了一聲,「是,我給你站住!」 嚴澤光的眼睛裡露出痛苦的表情,但這只是一刹那間的事情,稍縱即逝,不易察覺。 嚴澤光說,「上車吧,我們談談。」 王鐵山說,「我需要緩衝,想談談,你得陪我接著跑。」一邊說,一邊跑。嚴澤光幾個大步跨上去,橫住身體,攔住了王鐵山的去路,兩眼深仇大恨:「王鐵山同志,你到底想幹什麼!」 王鐵山說,「我在落實你的指標啊!」 嚴澤光說,「你不要成為我抓革命促訓練的絆腳石!」 王鐵山說,「你要是繼續一意孤行,我就是大糞池裡的石頭,又臭又硬!」 6 嚴澤光和王鐵山的談話是在嚴澤光的家裡展開的,因為妞妞在王鐵山家,妞妞要做作業,聲音必須控制。 王鐵山說,「任何人做任何事情都是有目的的,我別的不說,就說一個,讓幹部們成天騎自行車三十公里,是什麼目的?」 嚴澤光說,「第一,我們是步兵,一切都靠走路。外軍有裝甲輸送車,我們沒有,怎麼辦?二十多年前我們就有敵後武工隊了,看過小兵張嘎沒有?那時候就會騎自行車。而我們的部隊居然有很多幹部至今不會騎自行車,太土了。第二,部隊長期沒打仗,馬放南山刀槍入庫,我們的幹部養尊處優,學問不長,本事不長,他媽的光長肚皮。別的不說,就說你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郭胖子……」 王鐵山打斷說,「什麼叫我的那個郭胖子,他是我個人的嗎?郭靖海同志是一團的政治處副主任,是上級黨委任命的。」 嚴澤光說,「他一個軍事幹部,居然牛皮轟轟地說他有政治工作經驗,死乞白賴地要當政治處副主任。我對他有門戶之見了沒有?我排斥了他沒有?但是他總是把我這個團長看成是壓迫他的三座大山。他有什麼政治工作經驗?我看他不是有政治工作經驗,而是有政治工作興趣。這個人,以戲弄同志為樂,以頂撞領導為榮,以他人的痛苦為自己的幸福。人家政治處的幹部背地裡喊他郭霸天,就差沒有搞半夜雞叫了。」 王鐵山說,「郭靖海是有很多毛病,可他也是從戰爭年代走過來的,我們不能苛求於他。」 嚴澤光說,「壞就壞在你這樣的態度上。毛主席他老人家怎麼說的,要將革命進行到底,不能當李白成。而我們有些幹部,在和平年代,就是經不起考驗,從此不想打仗了,從此高枕無憂了。你看見郭靖海的模樣了嗎?他媽的一個營級幹部,肚子像炊事班的行軍鍋。這麼大的肚子,能打仗嗎?我為什麼要他們騎自行車?就是要把他們的肚皮恢復到戰時狀態來。我決不允許一團有一個大肚皮。如果今年年底郭靖海的腰圍仍然大於三尺三,我堅決讓他轉業。」 王鐵山說,「真是奇聞,沒聽說誰衡量幹部要量肚皮。」 嚴澤光說,「那我就當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7 這年年底,軍委命令,從陸軍步兵部隊抽調若干建制團,充實鐵道兵部隊,援助坦桑尼亞和贊比亞鐵路建設。二十七師第三團從接到命令到出發,只用了十天。按照軍委的統一部署,各部缺編的部隊以軍為單位抽調幹部戰士籌建。 王鐵山被任命為新建的三團團長,根據軍裡的意思,新建的團隊,以原一團二營為主體,加強以軍直和師直部分分隊。在調整幹部的時候,師政委劉界河徵求王鐵山的意見。王鐵山說,「幹部工作我無權干涉,一切服從組織分配,我不能搞山頭主義。」 劉界河說,「你到三團,要迅速把部隊素質搞上去。幾個團在一起,不比也是比。過去你和嚴澤光在一起,老是尿不到一個壺裡,當然,主要是嚴澤光的責任。」 王鐵山說,「我也有責任。」 劉界河說,「有對立面不是壞事。我很早就發現了,嚴澤光和你王鐵山只要搞到一起,就磕磕碰碰的。其實這不是壞事。人這個東西很怪,軍人就更怪,總得有個對手。和平時期看不見對手了,那咋辦,自己培養一個對手。有了對手,雙方都能進步。」 王鐵山說,「我不想鬧不團結,我是迫不得已的。」 劉界河說,「我跟你說實話,我雖然明明知道嚴澤光你們兩個不團結,但是從心裡講,我並不認為這是多麼嚴重的問題。當領導的,既不希望下屬不團結,也不一定就喜歡下屬非常團結。我這話你明白什麼意思嗎?」 王鐵山老老實實地說,「我還真有點不明白。」 劉界河說,「我給你講一個故事,是外國故事,說有一艘漁船到很遠的海域打魚,每次滿載而歸,可是回到岸邊,魚都死了。而另外一艘漁船的魚卻多數活著。後來甲船向乙船請教秘訣,乙船說,很簡單,我往魚艙裡放一條鯰魚,鯰魚好鬥,沙丁魚不敢有絲毫懈怠,始終保持高度警覺,它的身體就始終有活力,活而不腐,不至於很快死去。聽明白了嗎?」 王鐵山說,「聽明白了。」 劉界河說,「我這樣說,不是說挑動團長鬥團長,但是有對手不是壞事。和平時期,部隊沒有仗打,容易死氣沉沉,容易被腐朽的東西侵染。但是你有對手,有對立面,那就不一樣了。你盯著我,我盯著你,在競爭和對抗中保持活力!」 王鐵山說,「我明白了,對手就是朝氣的源泉。」 新建三團的幹部主要從二十七師內部產生,那些對嚴澤光有情緒的幹部們便各自向組織提出要求,到三團工作。郭靖海自然率先跳槽。 給王鐵山餞行的酒會上,嚴澤光假借醉意,半真半假地說,「老王,今年下半年,你沒有告我的狀吧?」 王鐵山說,「告了。」 嚴澤光說,「我不信。你不是背後出拳的人。」 王鐵山說,「我只告了一半,說你有點好大喜功,急於求成。」 嚴澤光問,「真的告了?」 王鐵山說,「真的告了。」 嚴澤光問,「向誰告的?」 王鐵山坦然地說,「劉政委。」 嚴澤光不說話了,端著杯子看著王鐵山,好一陣才說,「老王,佩服,好漢做事好漢當。來,咱們幹一杯。」 王鐵山說,「這個酒我喝。希望你記住我的忠告,哪怕逆耳。」說著舉起了酒杯。 嚴澤光卻盯著王鐵山,把杯子往桌子上猛地一放說,「一杯傷臉,兩杯傷頭,三杯傷心。這個鳥酒,還有什麼喝頭!老王,我也給你一句忠告。現在你也是一團之長了,你的老部下你都帶走了,高低上下,我們場上見。」 說完拂袖而去。 王鐵山苦笑,把杯中酒一飲而盡,向在場的其他幾個團首長說,「我們的,不,你們的團長給我難堪,你們說這個酒還喝不喝?」 石得法等人紛紛站起來說,「王副團長,不,王團長,你就是到了天涯海角,不,你就是高升到軍區當司令,你還是我們的老首長!」 王鐵山說,「好,邁出一團營房之前,我還是一團副團長,我來最後主持一把工作。你們團長,不,我們團長不給我面子,無所謂。前漢亡了有後漢,老嚴不幹我們幹!」 8 王鐵山擔任三團團長之後,需要搬到一路之隔的西大營東部。搬家的時候遇到一個空前的問題,那就是妞妞住在誰家。這個問題是王鐵山先提出來的,他對王雅歌說,「說起來三團離八一小學比一團還近一點。但是孩子漸漸大了,是不是要跟她的親生父母多親近一點?」 王雅歌說,「這得聽老嚴的。」 當天晚上,王雅歌跟嚴澤光說起孩子的事情,嚴澤光說,「這的確是個問題。孩子大了,再也不能跟著別人了,不然就對我們沒有感情了。」 吃罷晚飯,嚴澤光趾高氣揚地來到王鐵山家,站在門外喊,「妞妞,跟爸爸回家!」 裡面沒有人答應。 嚴澤光又走進院子喊,「嚴麗文,你給我出來,跟老子回家!」 這時候孫芳出來了,說:「老嚴你別急,我們再勸勸,要讓孩子慢慢地轉變。」 嚴澤光說,「轉變什麼,難道她是你們的孩子?」 說完,不請自進,一屁股拍在王鐵山家的沙發上。 王鐵山也回來了,說:「老嚴你別不講理。孩子跟誰住,我說了不算,你說了也不算,得由孩子說了算。」 嚴澤光說,「那你把她叫出來,我們當面談。」 王鐵山說,「妞妞,出來吧,我們慢慢商量,一定徵求你的意見。」 聽到王鐵山喊,嚴麗文才極不情願地扭扭捏捏地出了她的小屋,靠在孫芳的身邊坐下了。 王鐵山說,「妞妞,聽話,跟你爸爸回你們自己家吧。」 妞妞沒有說話,眼裡突然湧上了淚水。 王鐵山一看,趕緊安撫說,「孩子別急,這不是跟你商量嗎?」 孫芳也摸著嚴麗文的腦袋說,「你要是不想過去,我們也不硬逼,妞妞還跟爹娘住在一起。」 嚴澤光已經感覺出來了,形勢對他很不利,硬逼顯然是不行的,但是不逼吧,女兒就不可能痛痛快快地跟他回去。現在女兒大了,打不得罵不得,倘若由著她的性子,繼續拒絕他的要求,就有可能栽面子。 嚴澤光說,「妞妞,我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你是認為你爸爸這些年不管你是吧?爸爸為什麼不管你?是因為爸爸想磨煉你,培養你的獨立生活的能力。你住在孫芳阿姨家裡也不是不可以,但是這不是長久之計。」 王鐵山說,「妞妞,我同意你爸爸說的,為了長久之計,還是跟你爸爸回去。」 嚴麗文想了想,她既不想離開爹爹,又不想得罪爸爸。怎麼辦呢?嚴麗文的小腦瓜一轉,有了主意,說,「爹爹,你別為難了,爸爸,你別著急了。我出個主意,你們抓鬮吧!」 王鐵山驚訝地看著嚴麗文,嚴澤光也驚訝地看著嚴麗文。然後兩個男人對視一眼,嚴澤光說,「我看這是個好主意。」 王鐵山說,「我看也是。」 嚴澤光沉吟片刻,突然從沙發上彈起來,大步流星地走到院子裡,對自家扯著喉嚨喊,「王雅歌,王雅歌,緊急集合,目標老王家!」 王雅歌隔著院牆喊,「你幹什麼?神經病!」 嚴澤光說,「要決定重大事項,趕快過來。」 然後就緊急集合在一起了,開始抓鬮。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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