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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6

  自從那年檢查結果出來之後,每過幾個月,王雅歌都要帶孫芳去人民醫院去複查,還是由沈大夫望聞問切,然後調整藥方。

  王雅歌是軍醫,過去的專業基本上是戰地救護,對於傷筋動骨止血縫皮很有研究,婦科不甚了了。王雅歌有點著急,孫芳的中藥吃了一服又一服,沈大夫不說行,也不說不行。王雅歌過去認為多播種收穫的可能性很大,後來又認為還是應該集中優勢兵力,掐准日子,交代孫芳每個月只准王鐵山那個一次。姐倆現在已經不是好鄰居的關係了,也不是親密無間的關係了,連隱私都成了共同的了。孫芳對王雅歌言聽計從,依賴性很大,這樣就把王雅歌緊緊地套住了。孫芳懷不上孩子,不僅是孫芳的心病,更是王雅歌的心病。

  王雅歌也曾跟沈大夫探討過,乾脆去看西醫做手術。沈大夫說,「有條件做手術當然更好。」沈大夫又說,「這種病,做手術成功的可能性不是沒有,但是對患者傷害較大,術後會留下後遺症,經常會出現這樣的情況,患者可以懷孕了,卻不能懷孕,手術過程中要給患者用很多西藥,如果在術後懷孕,母子健康是一個問題,孩子的質量也是問題。再等等看。」

  王雅歌的醫療隊很快就組織起來了。正在琢磨要不要帶孫芳去沈大夫那裡再調整藥方,沈大夫卻主動把電話打了過來。沈大夫居然知道了醫療隊到疫區的消息,而且主動關心孫芳服藥後的反應,這是王雅歌沒有想到的。王雅歌很感動,心想這邊剛剛組織了醫療隊要去為人民驅趕瘟疫,那邊就有地方醫院的大夫關心軍隊幹部的後嗣問題,這確實是軍愛民民擁軍的典型事例。沈大夫說,「走之前,你把患者帶來,我再看看。」王雅歌暗喜,可能有戲了。因為醫療隊籌備工作緊張,約好了晚上去人民醫院。沈大夫果然等在那裡,一起等待她們的還有賈護士和林司藥。

  把過脈之後,沈大夫說,「對不起你們,這麼長時間沒有治好你的病,我這個中醫失職了。」

  王雅歌心裡一沉,看看孫芳,臉色也很灰暗。

  沈大夫說,「我可能過於自信了,也過於迷信了。如果早點積極動員你們去看西醫做手術,也許情況就改變了。」

  王雅歌說「,難道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

  沈大夫說,「醫生從來不敢給患者打包票。這次我倒是想給你們打一個包票。依我現在的判斷,患者的病情已經起了很大的變化,但還需要最後攻一攻。王同志你這次到內詳疫區,有空的話,去找一個叫孫大竹的人,他是舊社會的藥材商,現在正在被管制,可能不太好找。如果找到,請他想辦法搞三斤藍茱,年代越久越好。」

  王雅歌覺得有點神秘,將信將疑地問,「有了這三斤藍茱就行了嗎?」

  沈大夫說,「如果搞不到三斤,至少也得二斤,回來請林司藥給你們配藥。再不見效,那我就黔驢技窮了,只好請你們去看西醫了。」

  王雅歌大喜。憑她的感覺,沈大夫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心裡已經很有底氣了。這個沈大夫,當年王鐵山來檢查的時候就看著她不同尋常,好像很有城府,說話不多,但說出來的都是不容置疑的。

  當天晚上回去,王雅歌的臉上有掩飾不住的愉快,似乎孫芳很快就能懷孕了,似乎孫芳懷孕就等於她自己懷孕了。

  嚴澤光見老婆回來,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冷冷地問,「都快半夜了,哪裡去了?」

  王雅歌說,「我是醫療隊長,工作忙啊。」

  嚴澤光說,「我們家有個別人,當面一套,背後一套,陽奉陰違,居然告狀。」

  王雅歌說,「我們家的個別人是誰?」

  嚴澤光說,「還有誰,難道是妞妞?」

  王雅歌說,「除了妞妞,就是你和我,也就是說,這個陽奉陰違的人不是你就是我。據我所知,今天我們家還有個別人向劉界河主任保證,不再阻撓王副院長當醫療隊長了,而現在又諷刺挖苦,這不是陽奉陰違是什麼?」

  嚴澤光歎了一口氣說,「我他媽的娶的哪裡是老婆啊,夜裡是個橡皮套子,白天是個組織特派員。」

  王雅歌不理他,問,「妞妞呢?」

  嚴澤光說,「嘿嘿,天無絕人之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能治住我,我也不能束手就擒。孩子在老王家,你幫他老婆生孩子,我請他幫我帶孩子。」

  王雅歌說,「這樣合適嗎?我幫他們是出於戰友感情,你把孩子交給他們照顧,那不成交易了嗎?」

  嚴澤光說,「我他媽的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其實早就該這樣了。這不是什麼交易,這叫實行共產主義,各取所需。我今天跟老王說,我們家王副院長要去帶醫療隊,孩子乾脆就住你們家,交給孫芳得了。你知道那廝怎麼說嗎?那廝高興得手舞足蹈,當時就把妞妞給領走了,一頭走還一頭說,好了,好了,這回老王有事做了,家裡沒有個孩子,就像他媽的不長草的荒原。」

  王雅歌問,「孩子呢,她什麼態度?」

  嚴澤光說,「媽的這孩子對我很缺感情,一聽說要去王鐵山家,我們這裡話還沒說完,她自己就把書包衣服準備好了,好像是到她姥姥家過年似的。這下好了,皆大歡喜。」

  王雅歌想想,這的確是一個好主意,想了想又問,「吃住都在他家?」

  嚴澤光說,「不光吃住,衣食住行都在他家,還不用交伙食費。」

  王雅歌見嚴澤光喜形於色的樣子,心裡很不舒服說,「看你高興的樣子,把自己的孩子交給別人養,好像是送瘟神一樣。不交伙食費不行,你好意思啊?」

  嚴澤光說,「我是提出來要交,按天計算,從即日起,到王副院長回來之日,每天三角錢伙食費。但王鐵山那廝說,屁話,誰說這話誰就是放屁。」

  王雅歌說,「那好吧,我走了,孩子也走了,就留你這個獨夫民賊獨守空房吧。」

  嚴澤光說,「什麼話!我有了精力,可以甩開膀子幹工作了。」

  7

  王雅歌的醫療隊到內詳疫區,緊鑼密鼓只開展了半個月工作,疫情就控制住了,第三十天頭上王雅歌回來,還當真帶回三斤藍茱。

  那天晚上,王雅歌強迫嚴澤光跟她一起到隔壁領孩子,王鐵山見王雅歌手裡提著兩瓶茅臺酒,哈哈一笑說,「好,好酒,我老王除了茅臺,啥酒不喝。因為買不起茅臺,所以還是啥酒不喝。」

  說完就讓孫芳張羅幾個小菜,吃完飯把孩子交給她的爸爸媽媽。

  兩家四個大人興高采烈,兩個女人一齊動手,很快就搞了三個涼菜三個熱菜。尤其因為有了茅臺,尤其是因為有了三斤藍茱,王鐵山和嚴澤光喝得酣暢淋漓。這兩個人都是好酒量,喝完了一瓶,嚴澤光意猶未盡,吩咐孫芳再開一瓶,卻被王鐵山擋住了。

  王鐵山說,「慢著,這是你們兩口子送給我的禮物,你總得給我留一瓶吧。」

  嚴澤光哈哈大笑說,「老王老王,老奸巨猾。」

  王雅歌說,「老王是怕你醉了,什麼老奸巨猾。」

  嚴澤光說,「好好,給你留一瓶,不過留一瓶你也還得跟我一起喝,你要是獨吞你是王八蛋。」

  王鐵山說,「我要不獨吞你是王八蛋。」

  整個晚上,王鐵山家裡都是其樂融融。

  再好的宴席也有散的時候,再好的戲也有終場的時候。吃過飯,喝完酒,再聊一會兒天,就該走人了。王鐵山的心裡突然就空落起來,孫芳的心也突然就空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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