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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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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王鐵山同沈灣見面有三次,一次是潛山攻防戰鬥中,他負傷了,沈灣也負傷了,兩個人同住一個救護所。沈灣那人挺風趣,愛講笑話。有一次他說他過去在河南一個日軍佔領城市搞偵察,化妝成一個富商,結果被一個小偷盯上了。那天那個小偷跟了他一天,後來他明明知道小偷把他的東西偷走了,也不吭氣,假裝沒看見。結果到了後半夜,小偷又摸到他住的旅館裡,氣憤地指責他說,「窮光蛋就窮光蛋吧,還愣充財主。今天跟了你一天,啥也沒整著,你說咋辦吧?」沈灣說,「咦唏,你這個小偷還挺不賴,偷東西還有理了,你說咋辦吧?」小偷說,「在俺們平原省會,但凡冒充財主的不外有兩種,一種是放飛鴿的騙子,一種是八路軍。」沈灣說,「咦唏,你這個小偷還真不簡單,還能看人識相呢,你說咋辦吧?」小偷說,「殺人償命,欠錢還錢。俺一天沒吃沒喝跟著你,總不能讓俺空手回家吧。你身上有啥,多少給點吧。」沈灣說,「既然你已經看出來了,我就是窮光蛋,要錢沒有,要命一條。」那小偷也不示弱,說:「你們八路軍打日本,俺老百姓舉手贊成,可是你們太窮了,窮得連小偷都跟著受罪。」沈灣說,「為什麼要當小偷呢,國難當頭匹夫有責,跟我當八路搞地下抗戰吧。你這身功夫說小不小,說大不大,當小偷被人打死了活該,搞抗戰犧牲了還是英雄。」那小偷想了想說,「你說的有點道理,俺們兩個賭一把,你身上有錢沒?」沈灣亮了兩塊洋錢說,「俺還能一毛不拔嗎?」小偷說,「那好,今晚就賭你這兩塊洋錢,俺要是偷走了,就拿著這兩塊洋錢遠走高飛了,俺要是偷不走,俺就跟著你搞抗戰。」 沈灣那天給王鐵山講這個故事的時候,氣色很好,很自得的樣子。王鐵山問,「那後來呢?」沈灣說,「後來嘛,沒有後來了。」王鐵山住院住得身上快長毛了,天天纏著沈灣問後來,沈灣就是不說,後來的故事就變成懸念了。 王鐵山第二次見沈灣就是在相州市人民醫院的婦科病房裡,沈灣說他的睾蛋在朝鮮戰場上被凍壞了,顯然也是去檢查生育問題的。 現在,王鐵山第三次見到沈灣,沈灣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沈灣是在給特務連演練攻城攀登的過程中失足摔死的。說起來沈灣還是老革命,師範畢業生,抗戰時期參軍的,跟一團政委劉界河是同學。戰爭年代出生人死,那麼艱苦都活下來了,到了和平時期,卻在訓練中摔死了,很可惜。上級給沈灣定性為革命烈士,這是二十七師從朝鮮戰場回來之後產生的第一個烈士,所以追悼會相當隆重,連以上幹部都參加了。王鐵山第一次看見劉界河抹眼淚,就是在沈灣的追悼會上。 沈灣的追悼會開得很隆重,師長賈宏生在致悼詞的時候泣不成聲,歷數沈灣在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抗美援朝各個戰爭時期的貢獻。賈宏生是真正的老革命,是一九三九年參加八路軍的,後來搞階段劃分,他差點兒就成了紅軍,據說沈灣曾經救過賈宏生的命。 參加完沈灣的追悼會之後,回到團裡,就開始搞安全教育,檢查安全隱患。子彈一律統一保管,訓練一律統一組織,動槍動炮次數減少,實彈射擊批准權限升級。除了團裡的巡邏隊,連隊站崗基本上背空槍,把幹部們的手槍都收起來統一保管。 收槍的時候,嚴澤光非常惱火,找到劉界河說,「我覺得團裡的做法有點不對勁。」 劉界河不緊不慢地反問,「哪裡不對勁了?」 嚴澤光說,「也不能因為沈灣同志犧牲了,大家就全龜縮起來了。你沒看師長致悼詞的時候哭得後背都是一抖一抖的,說明沈灣同志的犧牲重於泰山。可是團裡回來卻一味地佈置總結教訓,檢查安全。好像沈灣同志是個反面教材似的。沈灣同志不是烈士嗎?」 劉界河反問,「難道你也想當烈士嗎?」 嚴澤光說,「我不想當烈士,但是我們不能當沒有槍的營長。」 劉界河說,「烈士是烈士,教訓是教訓,兩碼事。營長歸營長,沒槍歸沒槍,還是兩碼事。」 嚴澤光說,「你把我的槍都收了,我當個營長,屁股後面別個空槍套子,成何體統?」 劉界河說,「你要想背真槍,就去當巡邏隊長。」 嚴澤光說,「一九五六年冬天我就是營長,現在已經是一九六三年了,我已經當了七年營長,你還想降我的級讓我當連長?」 劉界河說,「你嫌進步慢嗎?我們革命軍人不講職務高低,能上能下。你還真有打江山坐天下的思想啊?」 嚴澤光不吭氣,心裡想,唱高調誰不會。讓我去當團首長,你來當這個營長你痛快嗎? 劉界河又說,「你掰著指頭算算,你進步已經不算慢了。你參軍半年就是排長,一年半就是連長,三年半就是連長兼工作隊隊長。和平時期嘛,不打仗了你還老想升官?」 嚴澤光說,「我不是說要升官,我是說我們不能因噎廢食,不能因為沈灣同志犧牲了,你們團首長就讓我們這些營長背空槍套子,難道我們是特務嗎?連我們都不信任了,那你們信任誰?」 劉界河臉一沉說,「什麼我們你們,從什麼時候開始的,變成我們你們的了。你看看我背的是什麼?」劉界河說著把腰間的皮帶解下來,遞給嚴澤光。 嚴澤光傻眼了,劉界河的槍套裡,滿滿當當塞著紅綢子。 劉界河說,「他媽的,不打仗了,什麼毛病都出來了。你們這些鳥人,只能打天下,就是不能坐江山!」 嚴澤光灰溜溜地說,「政委批評得對,我有錯誤,對於收槍思想上轉不過彎。」 劉界河說,「行啦,也別假檢討了。你通知王鐵山同志,今晚跟我去看一個人。」 嚴澤光問,「誰?」 劉界河說,「看來還得狠狠地學習保密規則。」 王鐵山和嚴澤光都沒有想到,劉界河要他們陪著去看望的,竟然是沈灣的遺孀,還讓王鐵山和嚴澤光分別買了一些紅糖、肥皂什麼的。 9 當天晚上,劉界河帶著他們坐上團裡那輛老掉牙的蘇式嘎斯小車,快到師部家屬院的時候,劉界河說,「沈灣同志雖然跟我是同學,但是你們過去也認識,算是故交吧。我今天讓你們買點東西,也不算敲竹槓,主要是給你們一個受教育的機會,一定要儘快實現從戰爭狀態到和平時期的轉變。給你們說一句絕密的話,沈灣同志雖然被授予烈士稱號,但他的死確實是不應該,快四十歲的人了,還把自己當成是毛頭小夥子,說三天不摸槍他就手癢,十天不搞擒拿格鬥就難受,半夜裡不做幾次俯臥撐就睡不著覺。特務連訓練,有一個參謀管著足夠了,他非要逞能,去給人家露兩手。這下好了,他成了烈士,倒是很體面,老婆孩子卻遭殃了。」 一直開到師部家屬院大門口。進了沈灣的家,王鐵山和嚴澤光這才知道,沈灣原來不是河南人,而是東北人,他那一口河南話,全是在河南省搞地下工作時候學的,沈灣把一口地道的河南話也當作了地下工作的資本。 沈灣的老婆姓楊,叫楊體仁,是東北齊齊哈爾人。見這三個人進來,倒也平靜,淡淡地打了個招呼,便張羅著要倒開水。劉界河說,「別忙乎了,這是我們團的一營長和二營長,都是老沈的戰友,過來看看你和孩子。」 沈灣的老婆說,「謝謝兩位營長。」 劉界河問,「都準備好了嗎?」 沈灣的老婆說,「都準備好了。」 沈灣的老婆便向屋裡喊,「津津,津津,出來見叔叔。」 劉界河說,「在做作業吧,算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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