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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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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界河說,「他媽的,我好心幫你擦屁股,擦了一手屎。我跟你說,這事是組織牽線,個人負責。你們自己看著辦,往後好與不好,不能抱怨組織。」 嚴澤光說,「好漢做事好漢當。」 往後就開始了約會。兩個人的約會有些特別,不搞花前月下卿卿我我,而是談工作談事業,真的有點志同道合的感覺。 於是就結婚。把家安在一團的家屬院裡。那時候房子多,部隊進城一號一大片。只要沾上抗美援朝的邊,副連級幹部的家屬都可以住進部隊。農村來的,部隊幫助找工作。那年頭大搞社會主義建設,工作崗位多得要命,相州市又在大搞擁軍,家屬的工作很好安排,只要不申請當市長當局長,軍人的家屬一安排一個准,所以家屬院裡很壯觀。有農村來的,有童養媳圓房的,也有早已結婚拖兒帶女的,還有一些把老人也接了過來,把個家屬院搞得像個轟轟烈烈的大村莊。 王雅歌的師醫院當時還沒有專門的家屬院,便住進了一團的家屬院。營長待遇自然比連長的待遇高,都集中在一片,小平房,一溜三間,中間客廳,兩邊住人,每家一個小院,廁所和廚房分佈在角落裡,佈局雷同于農民住房。 王雅歌和嚴澤光就在這樣的環境裡開始了他們的新婚生活。 剛開始一個月親親熱熱。 第二個月客客氣氣。 第三個月就冷了下來。 這兩個人都不是地地道道的過日子的人,結婚之後很快就發現有很多的現實問題,家庭同單位沒有太大的區別。嚴澤光給自己搞了一個書房,常常獨自關在裡面看書,並規定王雅歌,在他思考的時候,不得干擾,有事要先敲門。 王雅歌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了,她的這個丈夫在心裡裝著別人,後來向王鐵山打聽,王鐵山含含糊糊地說,「嚴澤光心思重,可能比較懷舊。」 王鐵山雖然說得含糊,後來王雅歌還是從其他渠道知道了嚴澤光和楊桃的事情。 王雅歌的懷疑不是沒有道理。嚴澤光總是在心裡拿王雅歌跟楊桃相比。楊桃是那樣的善解人意,是那樣的溫柔體貼。而王雅歌做事風風火火,說話大大咧咧,身上還有火藥味,嚴澤光漸漸地就覺得這個婚姻意思不大,新婚過後不久小家庭就冷了下來。嚴澤光還別出心裁,把王雅歌的臥室命名為集體宿舍,把自己的書房命名為隊部,把廚房命名為伙房。 夜裡睡覺,偶爾衝動,回到集體宿舍,意思一下,匆匆忙忙,好比公事公辦,然後就是背靠背。王雅歌意猶未盡,想說說話,嚴澤光說,「有什麼好說的,明天還要投入新的戰鬥。」很少同王雅歌交流,王雅歌也是從朝鮮戰場上回來的,在朝鮮戰場因搶救傷員有功,曾經被授予戰地巾幗的稱號,性格潑辣。王雅歌說,「我們過去談得還算投機,為什麼現在沒有話說了?」 嚴澤光說,「話說多了就沒有話說了。兩個人能有多少話?」 王雅歌說,「我們戀愛的時候還是互相尊重的。」 嚴澤光說,「不是戀愛,是相對象。」 嚴澤光有一個神秘的炮彈箱,王雅歌有幾次看見嚴澤光把炮彈箱打開,裡面的東西攤了一地,嚴澤光對著那堆東西長久出神。 王雅歌懷疑那是楊桃的遺物。王雅歌向王鐵山訴苦說,「嚴澤光的人是他的丈夫,心卻仍然在楊桃身上。」 王鐵山說,時間能夠醫治一切,嚴澤光性格內向,請王雅歌耐心等待,春風化雨。 有一次王雅歌給嚴澤光收拾房間,意外地發現炮彈箱沒有上鎖,她斗膽將其打開,結果發現,那裡面全是打仗用的東西,指北針、公文包、地圖、指揮尺等等,唯獨沒有發現楊桃的任何蛛絲馬跡。有一張信函,王雅歌以為是楊桃的情書,看後才知道,那是《關於雙榆樹戰鬥的幾個疑點》。 嚴澤光回來之後,發現炮彈箱被打開,沒有發作,而是一本正經地對王雅歌說,「王雅歌同志,有一個情況非常重要。」 王雅歌不明就裡,問,「發生了什麼事?」 嚴澤光說,「家中出現了敵情,要抓特務。我在這裡守著,你到團長家報告。」 王雅歌說,「你帶兵把我抓走吧,那特務就是我。」 嚴澤光說,「你想幹什麼?」 王雅歌說,「我不能讓我的丈夫跟我結婚了,心裡還去想一個已經犧牲了的人。」 嚴澤光冷冷一笑說,「我明白了,你在同一個死人爭風吃醋。你找到你要找的東西了嗎?」 王雅歌說,「你是山地戰專家,我哪裡是你的對手啊?」 嚴澤光問,「你還看見了什麼?」 王雅歌說,「你那些破玩意兒,我看不明白。我不明白,戰爭已經結束了,你為什麼還把那些破銅爛鐵當寶貝似的藏在家裡。這個家被你搞得陰森森的。」 嚴澤光說,「怎麼陰森森的了?」 王雅歌說,「我們家是家庭還是戰爭博物館?」 嚴澤光說,「你把它看成備用作戰指揮部好了。」 3 這年的八一建軍節給赴朝歸建部隊軍官補授軍銜。雖然同是營長,但因王鐵山在雙榆樹戰鬥中記大功一次,授銜少校。嚴澤光則授大尉軍銜。在授銜儀式上,王鐵山滿面春風,嚴澤光面無表情。 走出軍部小禮堂,王鐵山跟嚴澤光開玩笑說,「夥計,這下麻煩了,以後見面你要給我敬禮了。」 嚴澤光說,「我現在就給你敬禮。」說完,往前緊走幾步,轉身,哢嚓一個立正,抬起右臂向王鐵山敬了一個禮。 王鐵山說,「開個玩笑嘛,你還當真了。」 嚴澤光仍然立正,面無表情地說,「王鐵山少校,嚴澤光大尉向你敬禮,按隊列條令規定,你應該及時還禮。」 王鐵山沒辦法,只好立正,還禮。 王鐵山剛把右臂放下,又聽到嚴澤光鏗鏘有力地喊出了一聲膛音——「立——正——!敬禮!」 說著又抬起右臂。 王鐵山下意識地併攏五指,刷的一下還了一個禮。 豈料嚴澤光並沒有給他敬第二個禮,嚴澤光的右臂抬至胸前,出其不意地倏然拐了一個彎,翻腕看了一眼手錶,嘴裡嘀咕了一聲:「哦,十六點三十二分。」然後轉身,揚長而去。 王鐵山盯著嚴澤光的背影,苦笑駡道,「媽的,就這麼點小便宜,也玩花招。」 想想不對,自言自語地罵,狗日的手錶是戴在右手上嗎? 那天嚴澤光還沒有到家,石得法就跟著屁股追上來了。石得法說,「營長,這叫什麼事兒。我也是解放戰爭參加革命的,打雙榆樹的時候,我是副連長,突擊隊長。可是他郭靖海呢,排長還是代理的,憑什麼他也授中尉銜?」 嚴澤光說,「他不也是副連長了嗎?好像正在代理指導員啊。」 石得法更來氣了,說,「他媽的,老子打江山,他們坐天下。一個雙榆樹戰鬥,把我們一營的幹部搞得人仰馬翻。營長你不能就這麼忍著。」 嚴澤光說,「不忍著怎麼著?你們就知道背後嚷嚷。你作為一個突擊隊長,最靠前的,可是敵情變化的時候,你為什麼沒有及時向我提供情況?」 石得法說,「我不是在聽你的指揮嗎?我怎麼知道那股敵人是從哪裡來的?」 嚴澤光把眼珠子一瞪吼道,「難道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石得法說,「王鐵山他為什麼擅自離開二號高地?我認為所有的問題都出在二號高地上。沒准他知道這是最後的一次戰鬥了,不甘心當配角,利用敵情變化的機會,強攻佔領主峰,讓我們有苦說不出。」 嚴澤光說,「你石得法不長腦子,你把王鐵山看成是什麼了,你以為王鐵山是諸葛亮嗎,是嚴澤光嗎?他王鐵山沒有那個靈活機動的能力。他是碰巧了。」 石得法說,「我認為我們可以從戰術的角度,沒准可以從全域的角度,揭露王鐵山貪功自動、置一營於危險境地的錯誤行為。」 嚴澤光說,「那好啊,你可以去好好地分析一下雙榆樹戰鬥的前前後後,我不反對你拿出一個有充分說服力的材料。不過我警告你,再也不能搞『我認為』、『沒准』之類的東西了。你的所有問題就在於『我認為』、『沒准』。本來在部隊沒有回撤之前,是有機會進行戰場考察,弄個水落石出的。可是就由於你的『我認為』、『沒准』,模棱兩可,似是而非,含含糊糊,這才讓工作組下了決心做了那麼一個結論。你看人家郭靖海,還搞了一個戰術變化圖,時間、地點、兵力,全都一清二楚,明明白白,言之鑿鑿。如果我是工作組,我也會傾向于郭靖海的證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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