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徐貴祥 > 八月桂花遍地開 | 上頁 下頁
五二


  在這中間,夏侯舒城等「皇協官員」發了大財。宮臨濟向松岡告發說,「皇軍」以每塊大洋五十斤稻穀的價格支付給「親善政府」,但是「親善政府」是以每塊大洋八十斤稻穀的價格徵收。僅此一項,「親善政府」每月可得大洋七千五百塊,夏侯舒城本人每月漁利兩千餘元。加上搭乘「皇軍」征糧這條大船,強買強賣,低價進糧,高價出酒,這一項夏侯舒城每月漁利至少又是兩千餘元。再加上「皇軍」給他的薪水,夏侯舒城每月收入在六千塊銀元以上。這簡直就是半個皇上的收入。

  松岡聽了笑笑,未置可否。

  宮臨濟提醒松岡,「夏侯舒城這筆錢來路清楚,去向不明,他要這些錢幹什麼?」

  松岡說,「他是一個生意人,你把天下的錢都給他,他也不嫌多。」

  宮臨濟說,「我聽說他派人到南方買車床,難道他想辦工廠不成?」

  松岡警覺了,眉頭一皺,背著手踱了兩圈,自言自語地說,「這倒是個新情況。可是他辦工廠,在哪裡辦呢?難道在地下?」

  宮臨濟說,「說不定他跟天茱山有來往呢,如果真的是這樣,可能就有大動作了。」

  松岡突然抬頭,目光尖銳地看著宮臨濟,看得宮臨濟心裡直發毛。看了一會兒,松岡說,「宮君,你們都是『皇軍』的盟友,要精誠團結,說話要有依據,互相拆臺的事情少幹。」

  宮臨濟說,「太君……」

  松岡揮揮手說,「這件事情到此為止,不要再說了。不過,你們可以秘密監視,明白嗎?」

  宮臨濟頓時腰杆一挺說,「明白,太君!」

  春節前後,武漢外圍李宗仁的部隊又同日軍大戰了一場。石原次郎向松岡催逼糧食的電報一封接著一封。松岡聯隊向武漢方向提供了兩批將近四百萬斤糧食,另有一批雞鴨魚肉和煙酒糖茶,受到了石原次郎的嘉勉。當然,松岡做這些事並不是為了受到嘉勉,他連升官的想法也沒有。大日本帝國正在進行「東亞聖戰」,松岡聯隊所做的一切,都是職責範圍的事情。只是,在欣慰之餘,又有很多事情讓松岡心裡非常不痛快。首先一個就是襲擊日軍士兵事件,近一個月來,在「親善模範區」桃花塢和安豐、廬蘇等地,不斷出現狙擊日軍官兵事件,零星地打,成群結隊也打;日軍單獨行動的時候打,同「皇協軍」一起行動的時候還打。「皇軍」是不怕死的,但是也被這種不明不白的類似恐怖行動的狙擊搞得風聲鶴唳,這實在是對「皇軍」的極大傷害和戲弄,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少「皇軍」軍官向松岡反映,是「皇協軍」出了問題,因為「皇協軍」在同「皇軍」一起行動的時候總是安然無恙。

  松岡並不輕信,對於中國兵法上的「用間」,松岡是有研究的。但是,松岡也不排除「皇協軍」內部有抗日分子,不是全部,也不是部分,而是少數。因此松岡並沒有對「皇協軍」採取什麼大動作,只是交代原信,暗中注意。

  過了兩天,又發生了一件事情,讓松岡終於有點沉不住氣了。「滿洲國親善團」團長、現任陸安州偽警察署長的董矸石向松岡報告說,在江淮「皇協軍」一師,發現有不少官兵私藏中國抗日分子的傳單,這些傳單宣揚中國人不打中國人,日本鬼子是秋後螞蚱蹦躂不了幾天,號召「皇協軍」官兵棄暗投明,回到愛國抗日戰線上。

  問題的嚴重性不在於傳單是怎麼說的,而在於許多「皇協軍」官兵把抗日分子的「愛國證」藏了起來。也就是說,只要有機會,「皇協軍」的官兵就可以憑著這些「愛國證」倒戈。這種行為潛在的危險是巨大的,松岡不能對此無動於衷。

  四

  春天是從淠水河裡來到陸安州的。

  冰床解凍了,空中就有鷺鷥盤旋而來,船帆也就出現在河面上。河岸綠了,岸邊的人就多了。摩青塔下由青磚鋪就的廣場,現在也成了漁人和農人交易的市場,魚蝦蓮藕,米麵茶油,絲綢棉布,竹木桐漆,這裡的東西還算豐富。即便是春荒季節,小城的居民還是按部就班地過著日子。

  這一切,在松岡大佐的視野裡都是賞心悅目的。日軍進入陸安州已經大半年了,基本上實現了「王道樂土」建設的戰略方針。原先擔心的籌糧任務,基本上不是問題了。這裡的景象再一次證明松岡大佐的懷柔政策是行之有效的。松岡有點慶倖,當初幸虧自己腦子清楚,向石原次郎將軍提出了保持陸安州小城完整的建議,要是像佔領南京那樣把這裡炸成一片廢墟,糧食從何而來?倘若按照派遣軍長官部那些赳赳武夫的愚蠢想法,拿槍炮去征糧,那「皇軍」不知道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春天來了,松岡大佐的腳步又出現在陸安州的青石路面上。他喜歡這種感覺,他甚至喜歡上了中國的長袍馬褂和江淮布鞋。這種裝束使他感到輕鬆,穿著這身簡樸的裝束走在陸安州的大街小巷裡,他甚至有一種超然世外隱身田園的閒情逸致。

  心情委實好極了。

  這天在摩青塔下,松岡又看見了夏侯舒城。一如第一次在這裡邂逅那樣,夏侯舒城在塔下的廣場上向遠處眺望,神情凝重,若有所思。頎長的身軀在晨光的籠罩下,像是一個剪影。這情景讓松岡心中產生了一種強烈的不安。松岡示意便衣後退,然後自己走近夏侯舒城,輕聲問道,「夏侯先生,你在看什麼?」

  夏侯舒城連忙向松岡致意,掀掀禮帽說,「我在看陸安州的春天。」

  松岡說,「夏侯先生祖籍何處?」

  夏侯舒城說,「世世代代的陸安州人。」

  松岡說,「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在這裡見面的時候我說過的話嗎?在這個美麗的小城,在這個美麗的時候,有兩個人又在同一個美麗的地方相遇了。夏侯先生,半年之後我們以同樣的方式在這裡邂逅,夏侯先生如此深沉,不知正在作何感想?」

  夏侯舒城看了松岡一眼,沒有馬上回答,沉吟一會兒才說,「松岡先生,你真的想知道我的感想?」

  松岡說,「從國家的角度,我們是合作夥伴;從個人的角度,我們是朋友。朋友之間,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啊!」

  夏侯舒城說,「那好,我就實話實說了。我在想,如果我這個市長不是松岡先生撮合的所謂『親善政府』的市長,而是由中國政府委任的市長,那該有多麼好。那時候,我會制定一個長期的規劃,把這個地方建設成富庶之鄉,把這座城市建設成一個美麗的花園。」

  松岡愕然問道,「你是說,你對當『親善政府』的市長感到不愉快?」

  夏侯舒城淡淡一笑說,「松岡先生,恕我直言,如果是我們中國軍隊打進日本,由我而不是貴國政府來指定你擔任某個市的市長,你會感到愉快嗎?」

  松岡正在作微笑狀的臉皮「刷」地一下繃緊了。夏侯舒城似乎並沒有在意松岡的態度,繼續說,「在我們中國,你們委任的市長是不作數的。我在想,如果日本人離開中國,那麼我該怎麼辦呢?」

  松岡克制了自己的暴怒,冷冷地盯著夏侯舒城說,「夏侯先生,你難道沒有想到,我們大日本皇國建立『大東亞共榮秩序』,是一件長治久安的事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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