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徐貴祥 > 八月桂花遍地開 | 上頁 下頁
二〇


  松岡皺著眉頭問,「怎麼又出來一個江淮保安團?什麼性質?」

  董矸石說,「江淮保安團是江淮省官商集團的地下武裝,負責強買強賣。不光老百姓恨之入骨,正道上的生意人也畏之如虎。」

  松岡笑笑說,「這個地方,真是五花八門,無奇不有!」

  董矸石說,「因為這個江淮保安團無惡不作,民憤極大,所以有很多地方軍隊和軍閥,幹壞事也打著江淮保安團的旗號。我們也利用了一下,上次桃花塢行動就是……」

  哦,松岡明白了,笑了。然後抖抖手裡的名單說,「董君,除了那個田亦任,還有誰對糧食行業的情況比較熟悉?」

  董矸石想了想說,「那就只有夏侯舒城了。夏侯家族是酒業世家,對於糧食的品種、成色、儲期和價格,都應該是比較瞭解的。但是這個夏侯舒城長年在外經銷,不知道對於原料情況是否掌握。」

  松岡說,「近期要抓緊對陸安州工商人士的背景調查,對那兩個長年在外的人,不能放過任何環節,要搞清楚他們這些年,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同什麼人在一起做什麼事情。尤其是對夏侯舒城,要進行重點調查,爭取為我所用。」

  董矸石領命而去。

  「親善」工作是松岡十分關注的事情,它將關係到松岡履行陸安州駐屯軍司令職責的優劣。董矸石走後,他就把原信叫了過來,商討成立陸安州「親善商會」事宜。

  「中國人的事情還得中國人牽頭去幹,這件事情再也不能拖下去了。」松岡對原信這樣說。

  按計劃這天晚上在明月樓聽堂會,與陸安州民眾同樂,聽豫劇名角柳紅芬的《指鹿為馬》。但是松岡突然決定不去了。宮臨濟老是參照中國官僚的一些習性來揣摩松岡的好惡,其實松岡感到很厭煩。當宮臨濟興致勃勃地趕來請松岡蒞臨的時候,松岡非常冷淡地向宮臨濟擺了擺手。松岡指了指原信說,「你派個人去。」

  宮臨濟一看松岡要變卦,頓時就傻眼了,倒吸一口涼氣:「這個老鬼子,又拿老子開涮!」

  兵荒馬亂時節,治安問題防不勝防,宮臨濟成天提心吊膽,出門身前身後要跟二十多個護兵。可松岡偏要做出神閒氣定的樣子,屁股眼兒一熱要嘗嘗中國的野菜,屁股眼兒一涼要看看陸安州的普德祠,屁股眼兒再一熱要接見商會代表。現在,宮臨濟費了很大周折,花了一千多塊大洋才把柳紅芬的戲班子從河南境內請來,花酒都準備好了,沒想到這狗日的屁股眼兒一涼,又不去了。

  宮臨濟說,「太君,柳紅芬的,美人的,大大的,水靈的,唱功一流的。這堂會,太君您的不參加,可惜了的!」

  松岡不耐煩地揮揮手說,「好好說中國話!」

  宮臨濟心裡又罵,老鬼子狗拿耗子,多管閒事。想把腔調變回來說中國話,豈料一緊張還說不好了,「是的太君,我的,中國話的不行,太君的行,太君中國話的大大的好!」

  松岡閉上了眼睛,算是下逐客令了。宮臨濟還想說什麼,原信在一邊粗暴地揮了揮手,沖著門外,把頭一偏。

  宮臨濟一見鬼子官兒這個態度,心裡很是悲涼。想想老子為的是什麼啊,還不是為了你們這些狗日的高興嗎?老子好歹也是個師長,對老子居然就像對一條狗!你們以為我投降了就沒有退路了是不是?就非得死心塌地地熱臉貼你們的冷屁股是不是?惹急眼了老子照樣打你的黑槍!老子打從扛槍吃糧,投降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老子想投降誰就投降誰!

  二

  松岡大佐散步的習慣堅持下來了,而且在散步中的心情也一天比一天好。他在散步中巡視小城的變化,體驗「懷柔親善」政策的成效,感覺到這個小城正在沿著「皇軍」確定的方向運行,老百姓從行為方式和生活習慣上已經逐步開始接受了「王道樂土」的思想。這讓松岡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因為這種穩定意味著「皇軍」在陸安州建立戰略物資中轉基地的宏偉計劃初步成功。

  自從開展「親善」活動以來,陸安州的秩序逐步走向正常。松岡及其助手就像一群慈祥的救世主,雙手伸在陸安州的頭頂上,使勁向上煽動,鼓動著「懷柔親善」的春風。逃難的居民陸續返回,幾家不大的工廠,諸如紗廠、鐵器廠、木器廠、水廠和食品加工廠等等也運轉起來,市面上又出現了小商小販,糧食、畜禽、茶葉、油鹽等貿易也逐步活躍起來了。小城的日子又平和起來。松岡散步數日,閱人無數,那些中國人見到他,全是謙恭的、誠惶誠恐的,隔著老遠就閃到一邊讓路。儘管並不是所有的陸安州人都知道他是松岡大佐,但是他們從他走路的風度上,從他周圍前後的氣勢上,能夠感覺出他是一個大人物。

  這種景象讓松岡大佐的內心很有成就感,也增添了不少安全感。一個顯而易見的道理是,只要老百姓安下心來過日子,敵對情緒就會逐步減少,「皇軍」的安全係數也就相對增加。否則,你很難想像,一支只有兩千人的部隊,生活在有二百多萬敵對的人群中,能夠相安無事。

  老百姓是很容易對付的,老百姓只想過平安的日子,如果能讓他們過上富庶的日子,那他不僅不敵視你,久而久之,反而有可能對你感恩戴德。重要的是,不能讓人煽風點火,不能有人挑頭鬧事。現在,在西部天茱山的抗日武裝已經偃旗息鼓了,也許他們在默默地準備著,蓄勢待發。但是,他們並不可怕,他們在松岡大佐的眼睛裡,不過是一群裝備低劣、營養不良、戰術糟糕、士氣低下、各懷異志的烏合之眾。比起二百多萬老百姓,他們簡直微不足道。

  當然,松岡大佐也很清楚,老百姓的平靜是暫時的,暫時的平靜是因為他們缺乏組織,缺乏思想,缺乏裝備。一旦他們被組織起來,被鼓動起來,被點燃起來,後果仍然是十分可怕的。佔領軍永遠是孤立的,永遠是海洋中的一座小島,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淹沒。

  陸安州需要一個既能夠貫徹「皇軍」意圖,又能夠收攏民心的精神領袖和行政長官。這個人只能是中國人,而且應該是一個體面的、深孚眾望的紳士。最好在當地樹大根深,有盤根錯節的根基,有一呼百應的感召力。這個角色舊官僚不行,黑勢力不行,「皇協軍」更不行。

  此後的一段時間,尋找一個代言人,一個向陸安州二百萬人灌輸「皇軍」的「懷柔親善」思想的人,以便幫助「皇軍」建立以「王道樂土」為基礎的、安全的、穩固的軍事戰略支撐基地,就成了松岡大佐的一件重要的事情。可是這樣的人到哪裡去找呢?當然不能寄希望於大街上撞一個,更不能指望天上掉下來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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