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徐貴祥 > 八月桂花遍地開 | 上頁 下頁
一四


  霍英山不是個糊塗人,知道打這個仗還要算一算政治賬,就同意了彭伊楓的建議,連夜派人到守軍司令部請求任務。侯先覺的作戰處給天茱山抗日遊擊支隊佈置了堅守眾興集的任務,並且發了二十支步槍和十箱子彈。眾興集雖然不是主戰場,但是也可以在一個方向進行牽制。彭伊楓提議,集中全支隊最好的武器和兵員,加強獨立營。戰鬥打響之前,彭伊楓還進行了戰鬥動員,從國家和民族的大局,講到了陸安州的戰略地位和對於天茱山根據地生存發展的重要性。戰士們的作戰勇氣倒是被調動了不少,但是真的打起來,還是力不從心。因為獨立營的裝備比一二五團的更差。七十七軍一撤,小小的眾興集自然獨力難支,頂了一陣子也往後撤。霍英山和彭伊楓都是打過大仗的,知道一窩蜂撤退的後果,所以就在月亮嶺和筍崗一帶選了一塊地形,火力接應一二五團。

  一場陸安州保衛戰下來,唐春秋有幾個沒想到。軍官腐敗,軍紀鬆弛,軍心渙散,他過去就有所耳聞,但他沒想到會差成這樣。還有一點,自衛團和民團的戰鬥力差他想到了,但是一擊就潰,甚至投降日軍,這一點他也沒想到。

  唐春秋在心裡把這些人的祖宗都罵出來了。怎麼能連一點民族責任心都沒有呢?哪怕你多放兩槍嚇唬嚇唬鬼子,他也不至於追得這麼快啊!狗日的甚至還投降了,還掉轉槍口打老子!一旦老子緩過氣了,我先把你們這些敗類滅掉再去打鬼子。

  還有一點是唐春秋更沒有想到的,兜著屁股把他們一二五團追了上百里路的,其實只有松岡聯隊參謀長原信少佐指揮的一個大隊三百多號人,剩下的一千多人都是所謂的「皇協軍」,其中包括剛剛投降的孫大頭的自衛團。

  祝道可小心翼翼地問,「團座,這伏擊還打不打?」

  唐春秋半晌才回過頭來,問林用樹,「成建制的兵力還有多少?」

  林用樹回答說:「建制還有七個連,加上直屬隊,實際兵力六百人左右。」

  唐春秋說,「前天晚上還是齊裝滿員十二個戰鬥連隊一千七百人,轉眼之間作鳥獸散,三之去二,這哪裡還是部隊啊!難怪日本人推進如此神速!我們這些當軍官的,無顏見江東父老啊!」

  祝道可察言觀色地說,「團座,這也不能全怪我團,我看侯長官壓根兒就沒打算保陸安州。蜀山那麼重要的位置,讓一二五團獨力支撐,而他一個新式裝備的新三師就在東邊虛晃一槍,用兵……無道啊!」

  林用樹說,「還有補充的兵,都是新三師淘汰下來的劣兵,槍一響就抱頭鼠竄。自衛團更是一群兵痞無賴煙鬼酒徒,有奶便是娘,要命不要臉。仗打成這樣,不是我們不盡心啊!」

  唐春秋說,「上什麼山走什麼路,有多少人打多大的仗。打,就在月亮嶺,決一死戰!」

  林用樹說,「團座,現在兵力懸殊過大,是不是……」

  唐春秋吼道,「再不打,還會懸殊更大,全他娘的投降了!傳令,迅速佔領龍崗和黃土嶺,排以上軍官全部上一線,臨陣脫逃,格殺勿論!」

  祝道可問,「天茱山那邊還用聯繫嗎?」

  唐春秋說,「算了,畢其功於一役。打好了,我耀武揚威進駐天茱山;打不好,就把我埋在月亮嶺。」

  祝道可說,「團座有此決心,我等以死相隨責無旁貸,但我還是勸團座不要意氣用事。在月亮嶺設伏固然有利,但部隊素養不濟,一觸即潰,弄得不好,撒出去了收不回來,仗又打成了夾生飯。更有甚者,還可能再受重創。」

  唐春秋說,「那依你之見,這仗就不打了?就這麼灰溜溜地逃到天茱山,讓霍瘸子笑掉大牙?」

  祝道可說,「勝敗乃兵家常事,張良尚能忍受胯下之辱,我等為圖謀長遠之計,暫且看他霍瘸子一回臉色又何妨?」

  唐春秋沉吟片刻把目光落在林用樹的身上,「參謀長有何高見啊?」

  林用樹左顧右盼說,「祝團副言之有理。日軍攻勢兇猛,不如避敵鋒芒,暫且退到天茱山,養精蓄銳,再戰不遲。」

  唐春秋明白了,一二五團這兩個土生土長的軍官都是抱著明哲保身的心理,聽起來振振有詞,實際上還是畏敵如虎。這大約也是一二五團軍官的普遍心理。唐春秋冷冷一笑說,「二位所憂不無道理,但是話要看怎麼說,一退再退,何時是個了?過了這個村,還不一定有那個店呢。請你們不要再猶豫了,這一仗我非打不可,不成功便成仁。國難當頭,一味逃跑,生不如死!傳令——團指揮所上左前方高地,營、連長即刻跑步到指揮所受命。」

  祝、林二人見唐春秋話說得重,不再堅持,領命而去。

  於是就作了打的準備。

  正在緊急部署,一匹毛驢呼呼地喘著粗氣奔了過來,一直奔到唐春秋面前。來人翻身下驢,唐春秋不禁驚喜交加,原來是彭伊楓帶領天茱山遊擊支隊趕到了。

  十

  沈軒轅赴任的路上歷經坎坷。先是江淮防區收縮,安全沒有了保障。接著是道路破碎,無法行車。幾個人扔掉汽車和軍服,換上便裝,選了一個廢棄的磚窯埋好文件和金銀細軟,只隨身帶了一些銀元,把電臺拆散成三大塊藏在行李裡,徒步找路。在宿陽境內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集鎮,花去五十塊銀元,買了一架毛驢車。幾個人又困又餓,敲開了一家關門的飯店,打算吃一頓飯上路。豈料飯吃完了,全都昏沉沉地睡死了,一覺醒來,不知身在何處。直到聽到吆喝,看見了幾張兇神惡煞般的嘴臉,這才知道遇上強盜,被剪徑了。

  關押他們的是一間農舍,門外高懸一幟,白底紅字,繡著一個鬥大的「撚」字。這裡顯然已經不是集鎮了。

  強盜中有一個刀疤臉,看樣子是個頭目,見他們醒來,便開始審問。從哪裡來,到哪裡去,何等人物,做何營生。

  沈軒轅發現自己手腳都被捆住了,懶得答理這些禍害,就閉著眼睛養神。這種事情一般都是手下出面對付。汪寅庚見包袱全都被打開了,槍支電臺已經暴露,就跟刀疤臉說了實話,說:「趕快把沈長官的繩子解開,沈長官是國民政府委任的陸安州專員。」

  刀疤臉起先不信,一看這一行有電臺和槍支,也就半信半疑了,嘴裡不乾不淨罵罵咧咧,說,「都是你們這些狗官,把國家搞成這個樣子,作威作福,只會欺壓百姓,卻眼睜睜地讓鬼子打進來。什麼雞巴政府專員,百無一用,殺了吃肉!」

  汪寅庚氣不過,就同刀疤臉對罵,說:「國家也是由人組成的,都像你這樣殺人越貨打家劫舍,這個國家能好嗎?國難當頭,匹夫有責,可你倒好,還在這裡剪徑,連抗日政府的官員都給搶了!」汪寅庚的咳嗽這幾天雖然好一點了,但還是上氣不接下氣,講一句喘一句,反而更顯得義憤填膺。

  刀疤臉說,「媽拉個巴子,老子是走投無路才上山的,沒聽說逼上梁山一說嗎?老百姓要不是沒路走了,龜孫才願意幹這提著腦袋的勾當。倒是你們這些狗官,吃香喝辣還賣國!」

  汪寅庚說,「聽說你們強盜謀財不害命,劫富不劫貧。現在你們搶也搶了,銀元悉數歸你,還不快快放人!」

  刀疤臉眨巴眨巴眼睛說,「那可不行,我謀財不害命是不假,但也得看是什麼人。我怎麼知道你們這幾個狗官不是冒充的呢,怎麼才能證明你們不是漢奸呢?我雖然是土匪,但是漢奸還是要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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