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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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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前所述,有一個叫作M的男人和一個叫作F的女人,在某年四月底遭到安置,來到一間拆遷區的房子裡。鑒於M就是我本人,用不著多做介紹。F的樣子我也說過一些,她身材細高、四肢纖長、眉清目秀,後來我還看到她乳房不大,臍窩淺陷。除此之外,她在家裡的舉動也很有風度,這就使我想起一位學友的話:所有的F都是演員,或者雇來的模特。

  F對我說,你要警惕「重新安置綜合征」。我說:你不嫌繞嘴嗎?她說:那就叫它「安置綜合征」,我還是嫌它太長。最後約定叫做「綜合」,我才滿意了。所謂綜合,是指安置以後的一種心理疾病,表現為萬念俱灰,情緒悲觀,什麼都懶得幹。各種症狀中最有趣的一條是厭倦話語,喜歡用簡稱。在公司受訓時,聽到過各種例子:有人把「精神文明建設」簡化到了精神,又簡化到了精,最後簡化成「米」;把「社會治安綜合治理總公司」簡化成公,最後又簡化成了「八」;把自己從「重新安置後人員」簡稱為員,後來又簡稱為「貝」。所以公司招我們這種人去訓話,(這句話未經簡化的原始形態是:「社會治安綜合治理總公司向重新安置人員佈置精神文明建設工作」)就成了「八貝米」;由拆字簡化,造成了一種極可怕的黑話。我現在正犯這種毛病。這種毛病的可怕之處在於會導致性行為的變化,先是性欲減退,然後異性戀男人會變成被動的同性戀者,簡稱「屁」,最後簡稱「比」。我對F說:怕我比?我還不至於。她居然能聽懂,答道:你不比,我在這裡還有意義。你比,我就愛莫能助了。

  我承認自己有點綜合,比了沒有,自己都不清楚。心情沮喪是不爭的事實,但我也很累。成天澆瀝清、搬洋灰袋子——第一次把一袋洋灰扛到房頂上時,我自己都有點詫異:原來我還這麼有勁哪——下了班老想往床上躺。說實在的,過去我幹的力氣活都在床上,現在已經在床外出了力,回到它上面自然只想休息。這時F露出肌肉堅實的小腿,從它旁邊走過去。有時我也想在她腿上捏一把,但同時又覺得胳臂太疼了,不能伸出去。她就這樣走進了衛生間,坐在馬桶上。我已經說過,衛生間沒有門,她在門上掛了一塊簾子,故而她坐在馬桶上,我還能看到她的腳,還能看到她把馬桶刷得極白。這時候她對我說:什麼時候把門給咱安上呀。這件事沒有她想像的那麼容易,我得找木匠借鉋子,把那個破門刨刨,還得買料吊、買螺絲,甚至應該把它用白漆刷刷;這樣一想,還不必去幹,心裡就很煩的了。但我沒有這樣詳細地回答她,只是簡約地答道:哎。然後她站了起來,提起了裙子,然後水箱轟鳴,她走了出來。儘管是從這樣一個地方、伴隨著這樣一些聲響走出來,F依然風姿綽約。看到她,我就覺得自己不該比。但是我有心無力。

  作為一個史學家,我想到這樣一些事:在古代漢語裡,把一個不比的男人和一個有魅力的女人放在一起時他想幹的事叫作「人道」,簡稱「人」。這說明祖先也有一點綜合。晚上睡在板上,對自己能不能人的問題感到格外關切。F從板邊上走過去,坐在床墊上,我看到她裙子上的油漬沒有了,上衣也變得很平整。她告訴我說:我從408借了熨斗,然後使勁看了我一眼(仿佛要提醒我的注意),把裙子脫了下來,裡面是光潔修長的兩條腿,還有一條白色的絲內褲,裡面隱隱含著黑色。當她伸手到胸前解扣子時,我翻了一個身,面朝牆壁說道:你說過,要買幾件衣服?她說:是呀。我說:買吧。要我陪你去?她說:不用。我說那就好。在她熄燈以前,我始終向牆壁。在我身後,F脫衣就寢,很自然地露出了美好的身體。我有權利看到這個身體,但我不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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