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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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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下鄉時,線條沒跟我去雲南插隊。她跟父母下了幹校,其實是瞄著李先生而去。當然他們的情形不一樣,下幹校時,線條是家屬,愛幹不幹,十分輕鬆。而李先生是託派分子,什麼活都得幹。後來不說他是託派了,幹校是工人師傅主事,又覺得這龜頭血腫不順眼,繼續修理。當地農村之活計有所謂四大累之說,乃是: 打井,脫坯,拔麥子,操屄。 除了最後一項,他哪一樣都幹過。再加上挑屎挑尿,開挖土方,泥瓦匠,木匠小工;初春挖河,盛夏看青。晚上守夜,被偷東西的老農民揍得不輕。幸虧是吃牛肉長大的,身體底子好,加之年齡尚輕,不到三十歲;要不線條准是望門寡。 現在系裡的人說起李先生,對他下幹校時的表現都十分佩服。說他一個海外長大的知識分子,能受得了這些真不容易。更難得的是任勞任怨,對國家,對黨毫無怨言,真是好同志,應該發展他入黨。但是李先生說,他背著龜頭血腫的惡名,恐怕給黨抹黑—一還是等等吧。 線條說,李先生那時的表現真是有趣極了。叫他幹啥就幹啥,臉上還老帶著被人打包時的傻笑。她覺得龜頭血腫這大E.T.簡直是好玩死了。要不是幹校裡耳目眾多,她早就和他搞起來了。 後來李先生自己對我說,老弟,我們是校友,同行,又是同事,當年你還給我送過饅頭,這關係非比尋常。所以,告訴你實話不妨。在幹校的時候,我正在發俗懂,覺得自己著了別人的道兒。像我這樣學科學方法的人,也有這種念頭,實在叫人難以置信。但是想到我在大陸遇到的這些事,又是血腫,又是託派,又是滿頭大包,實在比迷信還古怪。還有一件更古怪的事:每天下工以後,床上必有一張紙條。所以我寧願相信自己是得罪了人,正在受捉弄。第一個可疑分子就是我大學時同宿舍的印度師兄。有一回我嫌他在房間裡點神香,就鑽到廁所里弄點聲音給他聽,一連扳了七八下抽水馬桶。這下把他得罪了,他就叫我做起噩夢來,一夢三年不得醒轉。既然碰上了這樣的非自然力,還是乖乖屈服為好,免得吃更大的苦頭。李先生在幹校裡的事就是這樣。 李先生在下幹校時,我在雲南插隊,認識了陳清揚,不再把線條放在心上,但是有時還想到賀先生的事。我想出了賀先生為什麼臨死時要叫小孩走開,這是因為在他死時,不喜歡有人看。 「文化革命」前,礦院有個俱樂部,夏天的晚上,從八點到十一點,一直亮著燈,備有撲克象棋等等。那裡有吊扇,沙發上還鋪了花邊,既涼快,又寬敞。每天晚上我部到那裡去下棋。有一天人家告訴賀先生說,王二的棋非常厲害。賀先生頭髮油黑(是染的),指甲修過,聲音渾厚,非常體面。他的棋也好,卻下不過我。但是他常來找我下棋,輸了也不以為羞。 賀先生死時,頭髮半截黑半截白,非常難看。兩隻手別在後面,脖子窩著,姿勢不自然。總的來說,他死時像個土撥鼠。賀先生肯定預見到自己死後的樣子不好,所以不想讓人看見。 賀先生的屍體被收走後,腦子還在地下。警察對礦院的人說,這些東西你們自己來處理。礦院的入想了想說:那就讓家屬來處理好啦,留下幾個人看屍體,別人一哄而散。等到天色昏暗,家屬還不來,那幾個人就發了火,說道:愛來不來,咱們也走,留下這些東西喂烏鴉。天將黑時起了風,冷得很。 在雲南時,我又想起了賀先生的另一件事。驗屍時看見,賀先生那杆大槍又粗又長,完全豎起來了。假如在做愛前想起這件事,就會欲念全消,一點不想幹。 07 我在美國時,常見到李先生的印度師兄。他是我的系主任,又是我的導師。所以嚴格的講,他既是我師父,李先生就是我師叔,線條就是我師嬸。我和李先生稱兄道弟,已是亂了輩分,何況我還對李先生說:線條原該是我老婆。不過在美國可不講究這個。我早把導師的名字忘了,而且從來就沒記住。他的名字著實難念,第一次去見他,我在他辦公室外看了半天牌子,然後進去說:老師,您的名字我會拼了,能教教我怎麼念嗎?每回去見他,都要請他教我念名字,到現在也不會念。好在我根本不認他是我師父——這樣線條也不是我的師嬸。 我不認這位印度師父,還因為他實在古怪,和你說著話,忽然就會入定,叫也叫不醒。上課時講科學,下了課聚一幫老美念喇嘛教的經,還老讓別人摸他的腦袋,因為達賴喇嘛給他摸過項。雖然這麼胡鬧,學校還是拿他當寶貝。這是因為人家出過有名的書。照我看他書出得越多,就越可疑。李先生疑他和龜頭血腫有關係,不是沒有道理。 李先生告訴我說,他在大陸的遭遇,最叫人大惑不解的是在幹校挨老農民的打。當時人家叫他去守夜,待別關照說,附近的農民老來偷糞,如果遇上了,一定要扭住,看看誰在幹這不屙而獲的事。李先生堅決執行,結果在腰上挨了一扁擔,幾乎打癱瘓了。事後想起來,這件事好不古怪。堂堂一個doctor,居然會為了爭東西和人打起來,而這些東西居然是些屎,shit!回到大陸來,保衛東,保衛西,最後保衛大糞。「如果這不是做噩夢,那我一定是屎殼郎轉世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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