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海鴒 > 中國式離婚 | 上頁 下頁
五十六


  這件事情的致命摧毀在於:他們已不可能再有性生活了——愛不愛都在次要——娟子不可能再接受劉東北任何肉體上的愛撫。不僅僅是因為他跟別人有過性關係、他的背叛,如果還愛,這件事應當能夠得到寬恕。寬恕是一種只要主觀上想,就能夠達到的境界,而現在這事,已然超出了主觀能夠駕馭的範圍。這件事整個動搖了娟子對性——她和劉東北之間的性——的認識。

  她曾認為他們之間的性是愛的形式,事實卻證明,就劉東北那方而言,那更多的是一種肉體的需要,她也可,別人也行。一念及此,娟子都會有一種被利用、受侮辱的感覺,在這種情況下,叫她如何再接受劉東北的性?沒有性,短時間內,劉東北可能還能夠忍受,但是,他能永遠忍受?他還不到三十歲,又是這麼一個肉欲至上的人。不能。結果就是,娟子不能忍受他的性,他不能忍受娟子的沒有性,如此,兩個人除了分手,沒有別的出路。

  娟子的手機響了,她看了一眼,沒接;過了一會兒手機又響,她又是先看了一眼,還是沒接。於是林小楓知道,那是劉東北的電話。手機鈴聲停了,再響起來的時候,是林小楓的手機。林小楓看一眼電話,正是劉東北。於躊躇間她聽娟子說:"小楓姐,我決心已定。你如果非要告訴他,只能是大家更不痛快!"

  林小楓接了電話,"東北啊,"看娟子一眼,有氣無力地說,"我也不知道娟子在哪裡……"

  娟子面無表情。

  原以為到醫院的當天就可以做,做了以後就通知劉東北——免得他找不到她著急——沒想到得兩天以後才能做,事先還得做一些常規檢查,尿啊血啊什麼的。這就叫娟子為難了。既然決定了分手,她就不想折磨他,不想讓他為找不著她著急,但又怕告訴了他她在哪兒,他會趕在手術之前來阻止,她現在一點也不想跟他就這件事嗦,思來想去,有了主意。她撥通了劉東北的電話。

  這時已是下午下班的時候,劉東北正在超市里採購,手裡拎著一大兜獼猴桃站在肉攤前買棒骨。娟子的電話就是在這個時候打來的。一看來電顯示,他的心情與其說是喜悅不如說是感激。忙不迭接電話,一迭聲地叫:"娟兒!娟兒!在哪兒呢?給你打了一天的電話你都不接,把我急得!中午還特地回家了一趟,你也不在,上哪兒去了啊你?"

  "我在醫院。怕你找不到我著急給你打個電話。我把孩子做了……已經做了。"

  劉東北手一松,手裡的獼猴桃嘩啦落地。獼猴桃由兜裡滾出,滾得遍地都是。他毫無察覺地呆立,臉上是一臉呆滯。他知道他已經完全失去娟子了……

  第十三章

  "這事怪不著人家娟子!要怪,全得怪劉東北。早就看著他不地道,不是東西!"

  "就這種人。他還是愛娟子的。"

  "愛娟子!愛娟子還跟別人上床?"

  "兩回事。公平地說,他為自己的辯解也不能說沒有一點道理。"

  "他為自己辯解?他辯什麼解?他有什麼可辯解的?"

  "年輕人,一時需要,一時衝動,一時糊塗,這並不能說明什麼。"

  "這麼說就沒有是非了,噢,只要是他需要,怎麼著都行。照這邏輯,流氓,小偷,強盜,都沒有錯,他那麼做是因為他需要——我建議你以後也少和那個劉東北來往,不是什麼正經東西!"

  宋建平沒再敢替劉東北說話,再說下去怕就會由彼及此,殃及自己。說來慚愧,劉東北娟子出事後,宋建平家令人窒息的沉默倒一下子緩和了下來,有許多事要二人一塊兒商量,分頭應對。需要兩人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在這樣的一個過程中,關係一下子親密起來也算順理成章。和平來之不易,宋建平不想失去。

  娟子打來了電話。電話從林小楓媽媽家打來。娟子出院後一直住在林小楓媽媽的家裡,本想回青島自己媽媽家住的,林小楓堅決反對。她等於是生了個孩子呢,剛生了孩子的人不宜舟車勞頓,須老老實實按照中國傳統坐"月子"。林小楓曾經不信這個,認為是迷信,至少是一種慣性思維,看人家外國女人,生了孩子馬上下床該幹嗎幹嗎什麼事沒有。於是生當當時她就也想仿效。也是當時工作太忙,孩子們面臨期末。但是媽媽堅決不允。在媽媽的堅持和看管下她坐了月子,可惜沒有"坐"好,趁媽媽沒注意時改過作業,改的作文,寫了不少的字。第二天就發現右手不對了,麻,握不住筆,遂沒敢再輕舉妄動;饒是如此,病根還是落下了,以後,只要寫字稍多,甚至騎自行車握車把久了,右手都會麻,麻而無力。這才領教了違背傳統的厲害。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中國土地上養的中國女人生了孩子就得坐月子。

  在林家,娟子住林小楓他們的房間,南屋,大雙人床,白天,從上午到下午,陽光一直射到床上;為了她來,林家還特地請了小時工,一天來兩次,一次兩小時,負責採購,做中飯和晚飯,做完了收拾。其實依照林小楓父母的本意,也是依照實際情況,讓那小時工一天來一小時就夠,做一些洗洗擦擦的粗活兒就夠,剩下的家務活兒他們老兩口完全能夠對付,同時還鍛煉了身體。之所以要安排小時工一天兩次一次兩小時,是為了娟子,為了讓她能夠安心。這期間,林小楓也是瞅點空就往家跑,幹這幹那,陪娟子說話聊天。都很體諒她,體諒她隻身寄居他人家中的心情。

  這天晚上,老兩口有演出,林小楓為此還特地跑回來一趟,陪了娟子一會兒,直到九點才走。這天晚上老兩口回來得比往常演出時要晚,演出後邀請方請老人們在一家廣式餐廳吃了頓夜宵,吃完聊完就已經十點多了,等趕到家,都十一點了。在樓下看,家裡一片漆黑,估計那女孩兒睡了。老兩口輕輕上樓,悄悄開門,悄悄進家,進家後聽到那女孩兒正在說話,就不約而同地站住了。家裡頭到處黑著燈,她在跟誰說話?聽了一會兒,聽出來是在打電話;再聽一會兒,又聽出是在給媽媽打電話。

  "沒事兒沒事兒真的沒事兒——"那女孩兒的聲音裡還聽得出笑,雖說是強裝出來,但是接著,那裝出來的笑都沒有了。

  "我就是想你了媽媽……"這句話剛出口,女孩兒哇一聲就哭了,哭著就喊了起來,"就是想你!想家!想爸爸!想你!……"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好不容易喘上一口氣,又說,"媽媽,我不想在北京待了,我想回去,我想回家。……我不喜歡北京,一點都不喜歡!……現在不喜歡了!不喜歡!……"

  林父林母悄悄摸進他們的房間,怕驚動女孩兒,都沒敢洗漱。進屋關上了門後,才開了燈。開燈後,林父一眼就發現了老伴眼中的淚,"玉潔?"

  林母抹去淚,"聽那女孩兒哭得,讓人心酸……"

  林父握住老伴的一隻手,在床邊坐下,"玉潔,當初,當時,你是怎麼過來的?"

  林母沒有說話。

  "這女孩兒好歹還有個媽,還能把心裡的委屈跟媽說說。那時候你媽已經沒了,我讓你受了那麼大委屈,你一個人,怎麼過來的?"

  林母還是沒有說話,林父也不再說,只是更緊地握住了老伴的手……

  次日,娟子提出要走,老兩口由於事先心中有數,也就沒再挽留,你再周到再熱情也無法代替女孩兒的父母。走前,娟子給林小楓打電話。

  宋建平接的電話,爾後叫來了林小楓。電話中娟子先是由衷感謝了小楓姐及小楓姐一家對她的幫助,又說了她下步的打算:回青島老家。回青島前先得回家把東西拿走,請林小楓開車幫她拉一下東西,時間定在次日上午十點。

  放下電話後夫妻倆感慨唏噓,同時相互埋怨指責。宋建平埋怨林小楓對娟子工作缺乏力度,林小楓指責宋建平對劉東北監護不當。

  晚上,上床關燈要睡了,林小楓一下子從背後將宋建平抱住,臉埋在他背上,久久的,什麼話不說。宋建平知道她在想什麼。她想的也正是他想的。

  宋建平拒喝中藥很久了,林小楓不煎中藥也很久了,最後一次抓的七服中藥還待在廚房的那個矮方桌上,拿回來什麼樣現在還什麼樣,沒有動過。每天進進出出就看得到,但是誰都不提。都不願再吵了,都累了,也厭了,同時,也怕了,劉東北和娟子的事更使他們懂得了收斂的必要,懂得了珍惜。

  次日上班後,宋建平把娟子要走的事情告訴了劉東北。如果他還愛她,這就是他最後的機會,否則,她將一去不返。於是,次日,估計娟子已經在家裡的時候,劉東北開車從公司往回趕,在樓門口與約好前來幫娟子拉東西的林小楓不期而遇。

  "你怎麼沒上班?"林小楓問,沒等回答就又點頭道,"肯定是宋建平!"

  "我哥他也是好意,像那老話說的,寧拆十座廟不破一重婚。"

  林小楓聞此臉一下子板了起來,"小劉你不必說話給我聽,我不吃這個。我還跟你說,你這'婚'就是'破'了,也全是你的事,賴不著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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