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海鴒 > 中國式離婚 | 上頁 下頁
十九


  娟子就是不講道理,指著他的鼻子下最後通牒:"劉東北現在我正式通知你,兩條,你選:要麼結婚,要麼分手!"說罷扭頭就走,向路邊走。劉東北沒動,斯文男子追去。但是娟子連他也不理,兀自伸手打車。

  劉東北呆呆地站在原地,看娟子上車,看汽車迅疾消失在夜的車流裡。宋建平過來拉他走開,他沒有反抗地跟著,蔫頭耷腦,一反以往的瀟灑。宋建平長歎一聲,攬住了他的肩……

  冷戰終於結束——林小楓向宋建平提出了離婚。

  晚上,當當在客廳邊吃飯邊看電視,笑得格格的。林小楓和爸爸媽媽在飯廳的餐桌吃飯,視線裡正好可以看到他。看著無憂無慮的孩子,林母的眼圈紅了。"瞧這個傻孩子笑的!天都要塌了,還什麼都不知道呢!"

  "哎!'天都要塌了',它怎麼就能塌了?別說這麼邪乎!"林父道。

  "這麼小的孩子,父母可不就是他的天?"林母道。

  "就算是離了婚,當當還有媽媽,還有姥姥姥爺,還有舅舅!"

  "不一樣,老林,不一樣。"林母搖頭,儘量隨意地看了女兒一眼。女兒只是吃飯,面無表情。林母終於忍不住了,"小楓啊,你下定決心了?"

  "是他下定決心了媽媽。他說的那個'單身女同事',看來是真的。"

  以往冷戰,頂多七八天十來天的,宋建平就會告饒認輸;這一次他的表現非同尋常。她帶著當當離開好像正中他的下懷。當時不覺什麼,現在只要一閉上眼睛,那場景就會在林小楓面前出現,栩栩如生。時間越長,越形象生動:那兩個人的,精緻拘謹的,晚宴還有酒。事後一點一點回憶,她又想起了一些當時被忽略的細節,比如,宋建平對面的那只酒杯,酒杯邊上的紅印。不用說,是女人的唇膏了。還有,她為什麼突然走了?如果是光明正大的,完全不必回避她嘛!當時以為他說"單身女同事"是賭氣,是氣她;現在看來,是實情,是真情,是一種告白,是宣言。否則,按照以往的經驗,按照林小楓對他的瞭解,他不可能堅持這麼久。

  "再跟他談談!"媽媽說。

  林小楓用筷子扒拉著碗裡的米粒兒,"都到這份兒上了,還談什麼談?"

  "得談!不談怎麼能知道他和那女的到底什麼關係。"

  "不談也能知道。證據在那兒呢。"

  "你沒搞清楚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他是一時衝動啊還是真打算和那女的怎麼著了……"

  "有什麼區別嗎?"

  "本質的區別。"

  "就算他是一時衝動,我也不能接受!"

  媽媽語塞,張了張嘴,看丈夫一眼,欲言又止。丈夫埋頭吃飯,不說話。餐桌上靜下來了。好久,林小楓開口了:"不僅是為了那事媽媽。那事不過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草……"

  "那到底是為了什麼嘛!"啪,媽媽放下了筷子,帶出了一直忍著的怒氣。

  "我對他已經徹底失望了。"

  "——什麼事!"

  "說得好好的事情,說變就變,連商量都不帶商量的。行為方式就像個孩子,想起一出是一出,隨心所欲!滿足于一時之得,滿足於表面的虛假繁榮。對這個家,對孩子的將來,一點打算一點考慮都沒有,什麼事都是從他的喜好他的情緒出發,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人到了四十一事無成,只能是一輩子向下出溜,他已經三十八了,媽!"

  "也許他是喜歡他現在的工作環境……"

  "那我還喜歡我原來工作的實驗中學呢!不是說走也就走了?為了什麼?不就為了能離家近一點,對孩子對他能多一點照顧?你沒結婚你是一個人的時候,你的一切可以隨著你喜不喜歡來定;你結了婚了有了家了,就得為這個家負起責來,考慮決定事情的時候,就不能只考慮你。說他,還生氣,下了班自己跑出去喝酒,招呼都不打,電話也不接。喝醉了,睡馬路上,手機、錢包全丟了,最後讓人家派出所打電話來,半夜三更的,我求人把他接回來。回來一點歉意沒有不說,還、還、還無理取鬧!"

  "建平是好人……"

  "好人和好人不一定能成好夫妻。"

  "夫妻倆,哪能總那麼順溜?天生一對地設一雙,那是書裡、戲裡。生活中的夫妻,總有點這樣那樣的問題。就說我和你爸。你爸年輕時的照片你看到了,那真是一表人才,加上他人聰明,心眼好,很是招人,招女孩子。不少女孩子明裡暗裡地跟他表白,他都是有婦之夫了還跟他表白,寫的那信,我看了都感動,你爸作為當事人他能不感動?他年富力強發育正常也不是鋼鐵做成的……"

  這時林父嘟嚕一句"什麼事都扯上我幹嗎",皺眉端碗起身離開母女倆,去了當當那裡。

  林母壓低嗓門:"小楓,你替當時的我想一想,那是一種什麼滋味!"

  林小楓卻道:"我現在的心情是,就算你真有了外遇,成;只要你能像個男人,把你的這個家撐起來!"

  "怎麼才叫撐起來?"

  "媽,前兩天在報上看了個消息,說一個男人為了妻子孩子,願把自己的後背租出去,租給人家做人體廣告。我看了非常感動,成不成,另論,人家有這份心,為了老婆孩子捨得自己的這份心。而在宋建平心裡,他自己是第一位的,當當都在他之下,至於我,沒位置!結婚前,甜言蜜語千方百計;結婚後,我就是他找來的一保姆,全方位服務,自帶工資!……媽媽,我對他很失望,真的很失望,越來越失望……"說著淚就流下來了,說不下去了。

  離婚是在電話裡提出來的,快下班的時候。當時她正在批作業,批著批著,心裡突然起了衝動,按捺不住的衝動。當即抓起電話就撥,電話只響了兩聲他便接了,於是她說了。只說了一句,"我們離婚吧"。說完,不待回答就把電話掛了。

  接到林小楓的這個電話,宋建平晚飯都沒吃,沒有胃口。下班回家後,又回病房轉了轉,直待到不得不走的時候。很晚回家。打開門,剛一進去,熟悉的環境熟悉的氣味便迎面撲鼻而來,他的眼眶一下子濕了。當下心裡頭對一句俗得不能再俗的俗話有了深刻感性理解:失去方覺寶貴。打開電視看了兩眼,關了,嫌鬧;翻了翻晚報,扔了,全是廣告;在不大的兩間屋裡走進走出,這兒摸摸那兒弄弄,六神無主,才發現家裡的每一個物件都是一個故事,一段情感,一縷思緒……電話沉默,手機沉默。最後,他給劉東北打了電話,跟一個比自己小十歲的人傾訴感情上的事,實屬無奈。事到臨頭,他才發現自己竟沒有可以傾訴的朋友。一向只知道做學問,忙工作,忙老婆孩子,把自己都給忙丟了。

  宋建平電話打來得非常不是時候,劉東北正在家裡,床上,沒穿衣服,床上還有一個人,娟子,也沒穿衣服。倘若是可視電話,相信宋建平會即刻把電話掛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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