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海鴒 > 中國式離婚 | 上頁 下頁


  "要我說,能'鎖住眼球'就不錯。演員嘛,不就是為了讓人家看嘛。有模樣的讓人看模樣,有演技的讓人看演技。"

  "就不能既有模樣又有演技了?"

  "少。這樣的演員少。可以說,鳳毛麟角。咱是幹這行的咱還不知道?這演員啊,一般來

  說,長得好的,戲不一定好;長得不好的,戲肯定好。"

  這時林小楓端著盤水果進來,看爸爸一眼,湊趣地說道:"為什麼呀媽媽?"

  "為什麼?"媽媽兩手一攤,"明擺著的,你長得不好,戲又不好,指什麼在這個行當裡混,換句時髦的話說,指什麼去鎖人家的眼球?……小楓,告你說,當年我是劇院我們那撥女演員裡長得最一般的一個。"

  "又吹又吹!"爸爸斜媽媽一眼。

  "你爸爸呢,"媽媽不理老伴,徑對林小楓說,"是他們那撥男演員裡長得最帥的一個。"林小楓忍不住哈哈大笑,媽媽也笑,笑著,站起身來,"老林,我們出去走走?"然後仿佛很隨意地對林小楓說,"你跟我們一塊兒,拿上你的東西。我們順路送送你。"

  林小楓臉一下子沉了下來。

  媽媽的臉也一下子沉了下來。屋子裡靜下來。片刻後,媽媽開口了:"小楓,我只問你一句話,還打不打算跟他一塊兒過了。打算一塊兒過,就不要過分挑剔,不能指望老讓別人按你的想法去做。兩個人住一塊兒,一塊兒吃,一塊兒睡,抬頭不見低頭見,都有自己的習慣,自己的愛好,自己的棱角,自己的追求,相互不知道讓一讓,遇事只想自己,這不是找不痛快嗎?你不痛快,他也不會痛快,他不痛快,你就會更不痛快,那日子可就真的是沒法過了。……小楓,你這個孩子啊,別的都好,就是對人不太寬容。"

  林小楓一下子激動起來,"我還不寬容?"她揮了揮她的傷手,"我手都給擠成這樣了我說什麼了沒有?沒有。要換別人,任是誰,試試,還不得鬧下天來?您還讓我怎麼寬容!……媽,我知道您是為我好,可我覺著您說話有時有點不負責任,沒有原則——"

  "夫妻之間有什麼大不了的原則!"

  "夫妻和夫妻還不一樣!您以為天下夫妻都像您和爸似的,從小在一個劇院,同行,有著共同的愛好有共同語言……"

  "照你這麼說只要是同行就能做夫妻了?我們劇院你不瞭解,說你們學校,同行找同行的有沒有離婚的!……說啊!……這不胡攪蠻纏嘛這!"

  看到媽媽真生氣了,林小楓便不說了,轉身走了出去。媽媽有心臟病,她不便跟她硬頂。

  姑姑病危的那個電話就是這個時候打來的。林小楓父親接的電話,即刻後神情大變,放下電話後對林小楓母親訥訥地道:她病得很重……這回怕是過不去了……她想看一看小楓……

  這時如果旁邊有任何一個第三人,都能看得出來,"她"和林小楓父親絕不會是兄妹關係。

  "她"是林小楓父親曾經的情人。當年,林小楓父親奉命去農村某公社毛澤東思想宣傳隊做輔導,她是公社宣傳隊隊員。孤男靚女,乾柴烈火,兩情相悅,一拍即合。她沒有任何要求,他沒有任何承諾。通常,這類結合會隨著空間、時間、距離的拉開而拉開,而結束;不幸的是,在一次忘情的放縱中,姑娘懷上了孩子。曾想過各種辦法把孩子做掉,沒有辦法,沒有一種安全的辦法。他是有婦之夫,她是黃花閨女,在當年,這種事若為人知那就是滅頂之災。胎兒在他們的焦慮恐懼中不可阻擋地長大,長大到不能再瞞下去的時候,他對他的妻子將事情和盤托出,這似乎是所有辦法中最安全的辦法了。他的直覺果然沒錯,妻子出面做了一系列精心、周密、穩妥的安排。姑娘在神不知鬼不覺中把孩子生下來後返回了家鄉,孩子留在了林家,頂在了林家女主人的名下,姑娘則成了孩子的姑姑。孩子是女孩兒,取名林小楓。

  聽說要去山東看姑姑,林小楓很是猶豫,眼下她的事情千頭萬緒:學生們面臨期末考試,她是班主任;兒子當當馬上要上小學,她給他報了一個學前班;媽媽心臟病,不適合一個人留在家裡。當然這都是客觀原因,主觀原因是,她對那個遠在山東的姑姑沒有多少感情。一年見不了一次面,見了面客客氣氣也沒什麼話好說。爸爸的妹妹爸爸去看看得了,實在沒必要讓她在這個關鍵時刻撇下工作撇下家,僅出於禮節,大老遠地跑那麼一趟。媽媽卻堅持讓她去,理由是,爸爸身體不好,一個人出遠門她不放心。

  她只有去。要去就得跟宋建平說。一開口說話冷戰就算到此結束。

  不管出於什麼原因,反正是林小楓主動和解,宋建平立刻做出了相應反應。在林小楓不在家的日子裡,不管多忙,堅持每天早晚各給老岳母打一次問候電話,中午休息時間給老岳母買菜送去。從他家到岳母家騎車快蹬單程二十分鐘,又是在一天裡太陽最烈的時候,幾天下來,人就變得又黑又瘦,以至有次從家裡出來,與對門肖莉相遇,對方竟然愣了一下。

  "給丈母娘當牛做馬去了?"肖莉悄然笑問。

  "差不多,就這感覺。"宋建平笑著點頭。

  "應該的,女婿是丈母娘的半子,半個兒子。"

  "專門分管幹活的那半個兒子。"

  "有效沒有?"

  "我已經原諒她了。"

  "你就吹吧你!"

  兩人說笑著下樓,兩個孩子早已在他們的前頭跑下樓去。這天是星期天,肖莉帶妞妞去舞蹈學院上舞蹈課,宋建平帶當當去公園玩。不料到樓下後,兩個孩子說什麼也不願分頭行

  動。獨生子女,也是寂寞。舞蹈課是正事,不能耽誤,最後協商決定,由宋家父子陪肖家母女去舞蹈學院,待她們上完課後,兩家人再一塊兒隨便去哪裡玩兒。

  本以為肖莉只是送女兒上課,沒想到她自己同時也上課,也是舞蹈課。女兒在一間練功房,同一群差不多大的小孩兒一起;媽媽在隔壁的一間練功房,同一群差不多大的半老徐娘一起。

  這是宋建平從沒見到過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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