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海鴒 > 中國式離婚 | 上頁 下頁 | |
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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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小時候的事了。有一次,舅舅探家回來,帶他出去玩兒,他看到一個小偷正要偷一個人的東西,就告訴了舅舅,舅舅就告訴了那個人,小偷就沒有偷成。誰知那小偷不是一個人,是三個人。那三個人從此就盯上了他們,他們上哪,他們就跟著上哪。當時當當在舅舅的懷裡,眼睛朝後,看得一清二楚,嚇得要命。舅舅叫他不要怕,抱著他一直往前走,頭都不回。走到一個人少的地方,那三個人就圍上來了,當當本能地把眼睛埋在了舅舅的肩窩窩裡——至今他還為這事後悔,後悔因為自己的膽小沒能看到接下來發生的事兒。他只聽耳邊"砰""叭""呱唧"的一陣亂響,然後就聽到一個人在喊:"他,他,他是警察!……快走!"於是當當知道沒有危險了,睜開眼看時,果然,那些人正在逃跑,兩個人架著一個人,一拐一拐的。幸而他們還沒有來得及跑得太遠,使當當還有機會更正他們的錯誤。"我舅舅不是警察!我舅舅是偵察連長!"當當對著他們的背影大聲說道。其實當時舅舅還不是連長還是副連長,不過跟壞人就沒必要說那麼仔細了。 "什麼事?"聽當當有事要說,舅舅馬上轉過臉來問。舅舅對當當的事一向重視,不管什麼事。 "在幼兒園睡中午覺的時候,李南方老NFDA1我褲子,我都睡著了他還NFDA1,然後我就踹他的臉,然後他就咬我的腳,咬住我的大腳指頭不鬆口,疼得我都哭了。"當當說著,心裡又是一陣委屈。跟舅舅說這事,有告狀的意思,更有想讓舅舅給他撐腰的意思。 "是嘛!"偵察連長聽罷頓時嚴肅起來,想了想,認真說道,"不過當當,我覺著這件事情咱們得這麼看:你想啊,你用腳踹了他的臉,誰吃虧?他吃虧;反過來,他用嘴咬了你的腳指頭,誰吃虧?還是他吃虧!" 當當眼睛一亮,立刻高興起來:"我的腳可臭了!" "就是!臭死他!" "臭得他好幾天都不能吃飯!" 林小軍再也忍不住地放聲大笑,宋建平和林小楓也笑。當當看大人們都笑便也跟著笑,帶著一點兒幸福的茫然…… 進站了,到了上車時間。 "當當,舅舅走了?"林小軍說。當當一聽,眼淚嘩一下子就下來了,一條小胳膊更緊地摟住了舅舅的脖子,偵察連長用粗大的拇指抹去那張小臉上的淚,"哎,男子漢,流血不流淚!來,給舅舅笑一個!" 當當邊流淚邊努力地笑,那一臉燦爛的假笑使林小軍眼圈一下子紅了,把孩子往姐姐懷裡一塞,掩飾地轉過身去接姐夫手裡的箱子,順手拉姐夫一把,"走,姐夫,我跟你說句話。" 二人走到一邊,林小軍說話面無表情,"姐夫,你是知道的,我很愛我姐,我們的感情跟一般姐弟還不一樣,我姐對我有恩。我爸我媽也是,很愛我姐。我媽說,我姐長這麼大,他們從來沒有戳過她一指頭……" "我不是故意的,那是個意外……" "要是故意的你今天就不會站在這裡!姐夫,只此一次。若有二次,我,"他頓了頓,"——絕不原諒!" 回來的路上,宋建平抱著睡著了的當當,一句話沒有。林小楓也沒話。一家三口來到公共汽車站,林小楓眼睛看站牌問宋建平:"咱們回家還是上我媽家?"沒聽到回答,她回過頭去,"問你話哪!"宋建平仍是不響,林小楓這才想起了丈夫的一路無話,此前她是一點感覺沒有。快十年的夫妻了,有話正常,沒話也正常。於是問丈夫:"你怎麼啦?" "……威脅我……居然敢,威脅我……"就咕嚕了這麼兩句,沒頭沒腦。 林小楓等了一會兒,也沒等到進一步的解釋,只好又問:"你說什麼哪?" "你就別裝了!" "裝?我裝什麼了我?" 宋建平終於爆發了:"你跟你弟怎麼說的?"林小楓依然是滿臉的不解,宋建平進一步指出,"——就你手受傷的事!" 林小楓這才明白,一下子笑了起來:"怎麼說的?實話實說。……小軍跟你怎麼說的?" 宋建平沒理她,自言自語:"絕不原諒——我用得著他原諒!原諒怎麼著?不原諒又怎麼著?……不就是會些拳腳嗎?可惜啊,晚生了二百年,要擱二百年前還可以算是條好漢,可以叱吒一下風雲,現在?現在是法制的時代,科學的時代,文明的時代,他這樣的算得了什麼?哼,區區一介武夫!" 林小楓聽明白了,同時也不高興了,"宋建平,有話當面說去呀,背後逞什麼英雄!" "背後逞英雄?我這叫不跟他一般見識。" 林小楓輕蔑地哼一聲把臉扭向一邊。宋建平轉到她的臉對面,追著她問:"你哼什麼?哼什麼?……問你話哪,你、哼、什、麼!" 林小楓仰臉看天,"你呀,也就是敢沖我厲害,欺軟怕硬,膽小鬼!懦夫!" 這時正好有一路公共汽車到,林小楓一閃身上了車,同時撂下一句:"我上我媽家去!"也沒說讓宋建平去否。宋建平一時拿不定主意何去何從,猶豫間車門關了。車載著妻子走了,剩宋建平一人懷抱兒子孤零零站在車站,滿心憤懣。 肖莉來了。 當時宋建平剛剛進家,剛剛把當當在床上放好,小傢伙睡了一路,壓得他胳膊都麻了,他硬是咬著牙堅持下來,把兒子放上床鞋都沒敢給他脫,生怕把他弄醒。他要醒了宋建平今天就別想清靜,六歲的孩子,纏人得很。肖莉就是在這個時刻按響了他家的門鈴。門鈴一響噹噹即醒,令宋建平所有的辛苦化為烏有。 肖莉住宋建平家對門,在醫院五官科工作。說起來既是鄰居又是同事,兩人卻很少來往。沒有來往的必要,也沒有來往的由頭,因而彼此瞭解也不是太多。就宋建平這邊,只知道肖莉的年齡跟林小楓差不多。性格似乎也好,因從來沒看到也沒聽說她跟什麼人紅過臉、鬧過彆扭。比較明確的是長得不錯,不是漂亮,而是美麗。就是因為了這個肖莉,宋建平才發現,在女人的身上,漂亮和美麗是有區別的。漂亮更多的是與生俱來,是天賦是遺傳,美麗卻還需要有後天的因素,比如,言談舉止的從容優雅。 肖莉想讓她女兒妞妞在宋家待一會兒,她有點兒急事。宋建平一口氣連說了三個"可以";不是客氣,是真心歡迎。兩個小孩兒在一起可互為夥伴,省得他給那小子當全陪。 說是"待一會兒",但是直到晚飯時分,肖莉也沒有來。 宋建平端著菜去了大間,兩個孩子正在大間的餐桌上畫畫玩。妞妞畫一個小人兒,說是她媽媽,又畫一個矮點兒的小人兒,說是她,又畫一座帶煙囪的房子,說這是她和她媽媽的家。 當當想了想,問,你爸爸呢? 妞妞說爸爸和她們離婚了。 宋建平聞此吃了一大驚,離婚了?什麼時候離的?一個醫院,對門住著,事先怎麼沒有一點跡象一點風聲?本想就此詳細問問妞妞,正思忖怎麼開口的時候肖莉來了,把妞妞接走了。那一刻宋建平注意地看了一下她的臉,那臉顯然是剛剛洗過,但哭過的痕跡是洗不掉的,眼白上佈滿血絲,眼皮子又紅又腫。 這天晚上林小楓沒回來。安排兒子睡下後,宋建平一個人躺在床上久久難以入眠。不是為了林小楓的沒有回來——跟丈夫一鬧矛盾就往娘家跑是所有女人的通病,不管在城市在鄉下,有文化沒文化——宋建平對此早已習以為常,令他難以入睡的是肖莉。 顯然,肖莉所說的"有點兒事"的事,就是想一個人待會兒,一個人哭會兒。替她想想也是,感情上的創傷自不必說,單說一個三十多歲往四十上奔的女人了,得工作,得帶孩子,往後,怎麼過?曾經是那麼般配、出雙入對的兩個人,說散,也就散了。不用說,問題出在男的身上,有新歡了,有錢了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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