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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今天的聚餐,是小航請,為簡佳白天所受的委屈,做一點補償,當然這也許根本就是將戀未戀的人之間為了在一起所找的藉口,他們壓根兒沒想到顧小西會來這裡。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顧小西跟何建國一塊兒待了這麼多年已然喪失了一部分的自己。比如過去她酷愛時尚,愛到這樣的程度:本來不喜歡吃某種食品,因為時尚,她能吃出它的好來,比如西餐,從前她不喜歡,後來跟劉凱瑞和簡佳吃了一次,劉凱瑞請吃的地方當然是高檔場所,她一下子就著了迷。迷上了那裡的餐具、氣氛、音樂,就餐人員的高檔,服務人員的優雅, 連帶著就把西餐也迷上了。單身時常拉簡佳一塊兒去吃,結婚後就戒了這嗜好。結婚後她挑館子,先看的是價錢,合不合算,便不便宜,所以令小航和簡佳想不到她會在這裡出現。

  顧小西鐵青著臉來到這兩人的餐桌旁,不看小航,只看簡佳。「這是怎麼回事?」

  簡佳完全沒想到會在這裡以這種方式遇到小西,想解釋一下無從解釋,結結巴巴語無倫次,小航欲替她答,被顧小西一掌用力向下一劈,截斷。「小航!跟我回家!」那幾乎算得上一聲吼了,吼得眾人齊刷刷扭過頭來。簡佳怕事情鬧得不可收拾,連連對小航小聲道走吧走吧走吧。小航看出了簡佳的為難,起身,走。小西怕他跑了似的緊隨其後走,像個押解。負責收費的服務生一直高度警惕地左看看右看看,看十二號台和六號台。直到確定兩張桌後各有一人沒走,才按兵沒動。

  簡佳坐在六號台前發呆,面前的牛油牡蠣還在——他替她拿來的,說是她要總吃些菜葉子的話,一百九十九塊錢絕對吃不回來——人卻不在了。心裡頭一陣陣惶恐,按說一切都是光明正大的,有什麼好惶恐的?卻就是惶恐,做了賊似的,以至於在面對對方詰問時,竟說不出一句囫圇話來。朋友妻不可欺,朋友的弟弟也是一樣的,顧小西心裡指不定怎麼想她呢,勾引小男孩兒那是起碼的。……正在胡思亂想,對面坐下來一個人,定了定神看去,是劉凱瑞。她已經顧不得、也不想知道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了,只是一聲不響看他,臉上是剛經過暴風驟雨打擊之後的乏力和消沉。

  「看上小男孩兒了?」笑了笑,他說。

  她曾經深為他的笑容著迷。那是由成功成熟男子臉上的紋溝組成的笑,轉瞬即逝,點到即止,仿佛他自己都覺著那笑容是太好了,捨不得多用似的。她曾經對他說,他有著一笑傾城的魅力。此刻,他的笑容她昔日的讚美使她有一種不忍卒看不忍卒想的感覺。他的笑多虛偽啊,她的讚美多肉麻啊,年輕時的她多愚蠢啊。其實她對自己對他的感情性質早就有過懷疑,但被她忽略了,或說,壓制了。是前年還是大前年來著?她和他去外地野遊,他的錢包丟了,現金和卡都在裡面。為此,他們不得不投宿一家比澡堂強點有限的小旅館,幸而她身上還有一點錢。禍不單行的是,那天天還不好,兩人被大雨淋了個透濕,小旅館的洗澡水供應卻是定時的,晚上八點到十點。置身在鋪著塑料地板革、蟑螂到處爬、四處散風透氣的房間裡,渾身精濕的他平時的自信瀟灑一掃而光,形容狼狽無助,神情惱怒焦慮,看上去如同任何一個不得志的中年人。當時她的心就跳了一下,他要是就是這樣,永遠這樣,她還會愛他嗎?但那次她沒容自己深想下去。現在想,不會。現在想,是他的成功賦予了他一個迷人的光環,是那光環使女人們趨之若鶩。但簡佳要為自己辯解的一點是,她的趨之若鶩絕不僅僅是物質的。基辛格說:男人的權力是女人的一劑春藥,在這裡,「權力」也可作「成功」解。那位由於濫交而患了艾滋病的美國NBA著名球星埃文·約翰遜曾在其自傳裡形象詮釋過這一心理現象:他所在「湖人隊」每到一處,酒店大堂裡必等著一群聞訊趕到、膚色各異的美女,幹什麼?就為能與球星們共度一夜、哪怕是一刻春宵。不要錢,或說等於是倒貼錢。打探球星確切地點,自己把自己打扮了送了去,都需要錢。但現在,同樣是約翰遜,就算他沒有艾滋病,還會有女人問津嗎?不會了,光環沒有了。同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當你不再窈窕的時候,那個為了窈窕而「求」你的君子,就會轉而去「求」他人。二十歲你分不清「崇拜」和「愛」,還可以原諒,也還有機會翻本;三十歲你如果還得過且過自欺欺人,到徹底人老珠黃的時候,你怎麼辦?哭都沒地兒哭去!

  「簡佳?」

  許是沒等到她的回答,他叫了她一聲。她下意識看他,他又那樣沖她一笑,轉瞬即逝,點到即止——肯定是記住了她「一笑傾城」的讚美。令她羞慚。為年輕時的自己羞慚。她躲開他的眼睛,一個字沒說,不想說,起身就走。幾乎同時,他也起身,跟著她走。到門口,她被服務生攔住說小姐您還沒有付帳,劉凱瑞搶上一步說我來,這時簡佳用胳膊擋開了他, 說了這天晚上她對他說的惟一一句話:不用。從自己錢包裡抽出四張百元大鈔放到服務員面前的桌上,等不及對方找錢就匆匆離去。這時劉凱瑞才真切感受到了由她身上散發出的強烈而真實的「拒絕」,遂停住腳步目送她去,一言不發。

  小西押著小航回家,詳細跟媽媽說了所有事情,包括她從未向媽媽透露過的簡佳和劉凱瑞的事情。事關重大,弟弟的利益高於朋友。

  小航矢口否認。他沒說謊。他和簡佳的確什麼事沒有。至少不是顧小西認為的那樣。

  媽媽點著頭道:「沒有這事就好。小航,我們是開通的父母,對女孩兒的要求,長相、學歷、家境,都可以商量,但是,品質得好!」

  「您的意思是說,簡佳品質不好?」小航叮問一句,到底是年輕人,沉不住氣。

  「品質好能去傍大款當第三者還跟人流過三個孩子?」

  「媽您這麼說就過了啊!」

  「一點不過!撇開細枝末節,這就是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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