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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小西,你是不是得了生產憂鬱症啊?別胡思亂想了。這樣吧,我們來計劃一下,你就在家裡安心保胎,家裡的日常開銷全我付。你的手機停掉算了,這樣每月的手機費就能省出幾百元,再說打手機對胎兒也不好。還有,你懷了孩子,也不需要買化妝品了,化妝品都有激素,對孕婦不好——」

  小西打斷他的話:「你的意思,我從此後就跟要下蛋的母雞似的,光吃點飼料就成了,一門心思下蛋孵蛋?」

  何建國耐心道:「吃不窮喝不窮,算計不到盡受窮。你以前就是花錢太大手大腳,一頓飯幾百塊,做一個頭髮幾百塊,買一件衣服幾百塊,有必要嗎?」

  「建國,我不希望僅僅是活著,」小西一字字道,「我希望能活得有一點點品質,不可以嗎?」

  「實在不行,」何建國沉吟一會兒,「孩子生下來後,送到農村我爸媽那兒。農村花銷少……」

  「送到農村?送到農村我還不如不生他!我不能讓我的孩子從一開始就輸,輸在起跑線上!」

  「等上學的時候再接回來嘛……」

  「到那時候就晚了!」

  「你什麼意思?在你眼裡,我們農村只能出白癡嗎?」

  「何建國,我好好跟你商量,你別找事啊!」

  眼看著又要吵起來了,關鍵時刻,何建國閉了嘴。深知,這事從根上說,是他理虧。這次他們和好之後,小西父母聯手找他們、主要是找何建國談了一次話,態度明確表示,他們不反對子女孝順父母——他們也是父母,但他們認為,子女和父母之間更重要的是尊重,雙方對彼此的尊重。為此,小西爸還就「孝順」一詞做了教授一級的注釋:「孝」即無違,「順」即聽話,連起來就是無條件地聽話。小西媽馬上接著小西爸的話道,這不可以!誰也無權也不能打著孝順的幌子,一方無止境要求另一方全面順從!他們的話都正確,都是真理,可惜的是,不能放之四海而皆準。此地的真理,拿到彼地——比方說拿到何家村——就是謬誤。何建國所有的難處,全在這裡:他瞭解此地也瞭解彼地,他屬￿此地也屬￿彼地。身處兩地之間,他時時要做一下非此即彼的選擇題。

  最終小西聽了何建國的意見,沒去參加競聘,基於這樣的一個事實:饒是這麼整天在家窩著什麼不幹,孩子都不一定能保得住,真要去競聘,孩子肯定保不住。兩下權衡,只能先保孩子,下步怎麼走,再說下步。

  競聘結果簡佳榮升編輯室副主任,主要業績是陳藍的那本書。換句話說,顧小西如能參加競聘,那位置就是顧小西的。聽到了這個結果,小西心裡別提有多失落。何建國安慰她說朋友做領導還不好?小西點頭說也是。讓他們沒想到的是,朋友做領導未必就好,朋友做了領導,你很有可能會因此失去一個朋友。此是後話。

  小西的孩子最終沒能保住,曬被子時腰給抻了一下,就流了。接到小西的報警電話何建國立刻趕回家帶著她去了醫院。那時他們的心裡還存有希望,檢查結果粉碎了他們的希望:孩子保不住了,須馬上做刮宮術。那一刻小西如五雷轟頂,不僅是為這個孩子沒能保住——曬個被子就流了,看來真的是習慣性流產了!何建國連連安慰她說不會的不可能不至於,但她看得出來他的心裡不是這麼想的,他的心裡也急更急比她還急。她看著他慘然一笑,道:也許,建國,這是天意。老天爺想讓你做孝子,不想讓我們有孩子來和你的父母爭食。……話音未落一陣優美憂傷的旋律響起,是何建國的手機,他爹打來的,電話大意:鑒於小西懷孕保胎不能上班不能掙錢的情況,全家人重新研究後決定,把老房子賣了,跟買主也商量好了,老房先讓他們一家住著,新房子一蓋好就搬。買主提前給錢。就是說,不用何建國他們出錢了。小西聽完何建國的轉述當時就流淚了,他們家連錢都不要了可見他們對孩子的渴望程度。可是,她還能生孩子嗎?她如果不能生孩子,何家會怎麼樣對她?

  何建國上班去了。樓裡上班上學的也都走了,整個樓裡靜靜的。家裡座機、手機也靜靜的沒有聲息。以至小西幾次以為它們壞了,拿座機往手機上撥,一切正常,令小西心情黯然,大家都忙,顧不上她了。連簡佳來電話也不像過去那樣絮絮叨叨沒完沒了,不知是因為忙,還是因為當了副主任的緣故。這天風很大,十八層樓的風更大,嗚嗚的。這樣的天兒呆在家裡格外舒服,安全溫暖的感覺格外強烈。風雖大,太陽卻好,地板上、床上,到處印著一塊塊陽光,看著在陽光中輕浮的微塵,小西睡了。也是累了,這些天,這麼多的事。

  電話鈴響起來了,何建國的電話。他們村一輛大貨車進京時因涉嫌非法載客,被執法站扣了,打電話找到了何建國,何建國是他們村惟一的北京人。接到這個電話後何建國打了一圈電話,無奈他的同學朋友都是IT界的,加上他是外地人,北京根子淺,實在找不到能與執法站搭上關係的關係。他把情況如實告訴了他那位大貨車被扣的老鄉。不是沒想過給小西打個電話,行就行,不行就不行。電話都撥了,又讓他按死了。不能再麻煩小西了,知道都不該讓她知道,上次他那個什麼大伯隔著他去醫院直接找小西媽的事,已經讓他覺著很沒面子了。當下做了決定,以後他家的事,他能辦的,辦;他不能辦的,到他這打住,他得學會說「不」。給老鄉打電話說了「不」後,他接著工作。這些天因為家裡的事工作耽誤太多,否則,小西流產術後,他怎麼也應該請假照顧她兩天。沒想到剛剛拾起被打斷的思路,軟件正寫到酣處,嘣,爹的電話打來了,說的正是那輛被扣的大貨車的事。不用說,那位大貨的車主打電話給他爹了。爹在電話裡讓他一定得想辦法,車主的哥哥是村委會主任,家裡的宅基地村委會主任不發話,就批不下來。換句話說,人家是咱家的恩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人家有了難了,咱能見死不救?何建國在電話裡爭辯說不是不救,是救不了。爹就火了,說救得了得救,救不了也得救!咣,把電話掛了。何建國放下電話後考慮了又考慮,猶豫了再猶豫,無奈之下,還是得給小西打電話。小西家是北京人,尤其她媽,大醫院的著名專家,如果肯幫忙,那還不是一句話的事。一句話能救一個家庭,不,兩個家庭,車主一家和他爹一家,是非明暗,一目了然。何建國這樣說服著自己,一下一下撥了電話,同時在心裡設想著小西的回答和他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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