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海鴒 > 成長 | 上頁 下頁 | |
三十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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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房裡靜,王建凡帶頭擰開龍頭嘩嘩地洗並大聲哼歌,試圖轉移彭飛注意力,轉移大家對彭飛的注意。這體恤卻格外刺痛了彭飛,他垂著眼睛不動,數秒後,猛地把衣服重重往盆裡摔下,在四濺的水花中吼:「成敗論英雄!你沒能走到終點,我們,卻有這種可能!」 徐東福從兜裡摸出煙盒,一捏,癟的。他離開窗子到辦公桌那兒拉開抽屜,抽屜裡也沒了。于建立推門進來,身著便裝,今天星期天,他要上街,問徐東福捎不捎東西,徐東福讓他買煙。于建立勸:「還是戒了吧。對身體不好,費錢,百害無一利。」徐東福笑笑:「還是有一利的。當初,要不是它,我根本沒辦法擺脫遭遇停飛的打擊。」「現在不是擺脫了嗎?那就戒了它啊!」「哈,那哪成!那我不成過河拆橋卸磨殺驢的負義小人了嗎?」打著哈哈推走于建立後重回窗口,在那個位置,訓練場盡在視野。訓練場有不少自發訓練的學員,一撥一撥,來了走,走了來,只有彭飛,始終在。這會兒剛從旋梯上跳下,在一邊幹嘔。徐東福看表,六分多鐘正反各二十個,不錯的成績,嘔吐完的彭飛又上旋梯,旋梯轉,徐東福站在窗口默默看。 第九章 隨著出操的軍號聲響,校園裡口令聲、口號聲、腳步聲此起彼伏。徐東福進學員宿舍,先上三層,一層一層走下來,挨屋看。每班都有值日生整內務,掃地、拖地、擦桌子。來到一班宿舍門口,沒有,屋裡沒一點動靜。徐東福奇怪地進去,看到了在上鋪呼呼大睡的王建凡。他伸手摸他的頭,冰涼的,不燒。王建凡閉著眼把額上的手撥拉一邊:「去去去!別鬧!我再睡會兒!」很重地翻了個身,背對徐東福。 王建凡確定了退學,卻沒辦法像張前、李偉他們立刻就走。那時別的學校還沒開學,好安排,現在學校都開學了,再走,就得滿三個月、等淘汰下來一批後,一塊兒走,一塊兒安排,換句話說,王建凡必須得在這兒熬滿三個月。早晨宋啟良叫他起來出操,他本可以一口回絕,出於對對方的體諒,還是作了請示:他留下來做值日好不好?今天跑10000米,他沒動力。同學們走後他繼續睡。整內務倒是不累,但同樣,需要動力。人做任何事都需動力。 徐東福找了宋啟良。中心意思,王建凡在一天,就是他班裡的人,不能放任不管得負起責來做好思想工作。國慶節學院將進行全院大閱兵,至時,一班不能拉了隊裡的後腿。宋啟良小心建議:「隊長,到時候,閱兵的時候,讓王建凡在家看家,行吧?」徐東福說:「行。但你認為,班裡頭這樣一個人的這種狀態,對你們班會一點影響沒有嗎?」 宋啟良愁眉不展回班。隊長說得對不對?對。可是,沒法辦。物質基礎決定上層建築,王建凡還有不到倆月就走,從此天各一方誰也不認識誰,沒有了利益關係,思想工作咋做?當天晚上班務會,一直掛在一班的衛生流動紅旗被拿走,衛生標兵由五班取而代之。五班人來取紅旗時,同學們有一眼沒一眼看王建凡,王建凡誰也不看,看天,宋啟良束手無策。 次日早晨彭飛值日,宋啟良看一眼蒙頭大睡的王建凡,讓彭飛留下,總不能讓班裡的內務天天墊底,隊長若問為何少到一人,只能實說。 同學們出操走後,彭飛捏住王建凡的鼻子把他弄了起來。王建凡看著他:「你怎麼沒去出操?」彭飛揮揮抹布:「我出操誰做值日?」王建凡笑:「看來,宋大班長已然接受了這個現實。」彭飛不笑,正色道:「你這樣下去,一顆那什麼屎壞了一鍋湯的話——哪怕這湯不是你壞的徐東福也會認為是你壞的——你瞧他能饒得了你!你下步還得轉學分配吧?到那時他給你奏上一本,你吃不了兜著走吧就!」王建凡如夢初醒,明白他與這裡還是有利益關係的。 這天,該王建凡值日了,他認真履行職責,把全班每床被子都拍成了豆腐塊。有了利益驅動日子便不那麼難熬,跑10000米、打旋梯依然困難,那就在整內務這些事上多做彌補。拍完被子,拖地,正拖在興頭上,聽到身後有人叫他,當下驚喜:想誰誰來,正是徐東福!王建凡手提拖把一個向後轉,響亮地答:「到!」滿頭大汗恰到好處地冒著騰騰熱氣。徐東福神情聲音少有的溫和:「這被子,你整的?……我沒事,隨便轉轉,你忙你的。」王建凡奉命繼續忙,不料徐東福又轉回來:「你們班長找你談了談?」王建凡靈機一動,也是實話實說:「彭飛找我談了談!」徐東福眉毛一揚:「哦?他怎麼跟你談的?」王建凡沒想到還會有問題,打了個磕巴後開始瞎編:「他說,那個,不能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要為集體著想要有全域觀念,在一天就應該幹好一天。」說著說著上了路——上了套話的路——越說越流利:「總之吧,他勸我,即使決定了走,既然一時半會兒走不了,那就好好幹,站好最後一班崗,走得問心無愧走得漂亮,雁過留聲人過留名!」徐東福凝視他:「就這麼幾句大道理就把你給說服了?」王建凡登時後悔,套話好說說圓了難,搜索枯腸圓場:「話是沒有什麼新鮮的,但,同樣的話,從不同的人嘴裡說出來,效果會不一樣,對不對?比方宋啟良來說,我就會覺得他是為他自己,會本能排斥,為什麼?你是班長啊,在其位得謀其政啊,班裡工作搞不好,你有責任的啊!彭飛就不一樣了,人家是一普通學員,人家圖什麼呀!於是,你就會覺得他是真心為了你好……」徐東福打斷王建凡仍無新意的套話,靜靜道:「王建凡,我十二萬分理解你對彭飛的感激和友情,很好。你忙吧。」走了。王建凡拖地,悔上加悔,悔不該在徐東福面前耍小聰明,當下在心裡總結出了格言般警句:對聰明人耍小聰明是愚蠢的行為。 晚飯後,王建凡閒逛,聽到不遠處傳來陣陣喝彩,循聲看去,彭飛在打旋梯,與羅天陽兩人一組編隊打,正打反打,同樣方向同樣速度,青春在晚霞中飛揚,這才沒過多少天,已然是另一番境界! 王建凡看著彭飛心情複雜:實在不忍打擊他,但更不忍的是,看他蒙在鼓裡徒勞努力。種種跡象表明,徐東福對他不感冒,下步要走的「一批」裡,很可能已定下有他。他們淘汰了你,卻不告訴你,讓你渾然不知繼續參加各種訓練包括抗眩暈,以免你可能的負面情緒、行為影響到整體秩序。「你」在這裡無足輕重,一個石子一粒沙子,少一個不少多一個不多。整體,全域,才是這裡永遠的最高利益。想到這兒王建凡激動起來:不能再保持沉默,良知不允許。 他找彭飛談。「彭飛,我勸你好好想想,到底要不要留在這裡。」彭飛敏感道:「你聽說什麼了?」王建凡搖頭:「聽好,下面我所說的每個字都是我的原版原創:你為我打抱不平,作為朋友,我感謝你;作為旁觀者,我為你擔心。」一一舉例,證明自己的擔心不是空穴來風。彭飛聽罷沉吟:「你擔心徐東福會對我打擊報復?」「打擊報復是你的說法;徐東福的說法是,正常淘汰。我個人認為,徐東福的說法更客觀一些。這裡需要的是個人服從整體,局部服從全域,下級服從上級。你呢?思維整個相反,你個性太強。你這種人在這種地方,或者,讓他們削平了你;或者,讓他們開了你。你能讓他們削平了嗎?」搖頭,「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雲蒸霞蔚,彭飛眺望天邊,將自己在入伍宣誓時得到的結論和決心一字字告訴王建凡:「我做好我該做的事,事事處處點點滴滴,不給他一點把柄一點口實,我不信他能置事實於不顧一手遮天。」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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