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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他整天不在家百分之九十五的時間精力放在工作上,孩子卻是一天天不可遏制地長大,他錯過了兒子的成長。海雲心說:你是他父親。可,是父親就有了天然的教育資格教育能力並且終身擁有?這真是一個大大的誤解。做家長也需要能力,如同你當領導需要能力。

  營區響起悠長的下班號,海雲訝然一驚,都中午了?早餐在廚房還原封沒動,鍋裡的饅頭都捂囊了。海雲吃早餐,熱都懶得熱。並沒覺得餓,但得吃,吃營養。不睡再不吃,身體頂不住,這個時候她可病不起,兒子下午五點放學六點到家到家就得吃小餓狼似的。中午她必須躺會兒,那麼,採購洗做只剩三小時左右。本都是上午採購,上午菜也新鮮,結果她一上午光顧坐那裡發呆,把時間蹭過去了。晚飯做什麼呢?烙餡餅吧,牛肉洋蔥餡。很麻煩,心情體力好時還行,這會兒她心身倦怠,那也得幹。女人一旦有了孩子,就算有了一個身不由己必須執行的時刻表。兒子早晨沒吃,吃了也不會吃好,晚飯得給他補上,現在是非常時期。

  採買回來快四點了,到家氣都顧不上喘一頭紮進廚房。先把牛肉的筋膜剔淨剁成肉糜,加澱粉料酒香油拌勻,靜置,至少半小時;這工夫把面燙好和好醒著,切洋蔥,切時提前把腦袋歪向一邊眯細眼睛,仍被辣得雙淚長流。餡餅在鍋裡烙著的時候洗黃瓜西紅柿,生吃,不另做菜了……餡餅一張一張在盤子裡摞起,黃瓜西紅柿水靈靈的,趁兒子沒回來趕緊再做了個紫菜湯,有葷有素有幹有稀,這樣看上去比較全面。

  直等到金烏西墜玉兔東升,不見兒子蹤影。海雲給學校打電話,給知道的同學家打電話。學校按時放的學,他不在同學家。無數次到北窗口向兒子回來的方向張望,沒有。越等越急,越急想像力越豐富。中學生騎車,尤其男孩子,絕對自我,有縫就鑽有空就插滋溜溜像條魚,汽車飛馳著他也敢從前頭橫穿過去,活得不耐煩了似的。一個個血淋淋的畫面從海雲腦子裡滑過,細節都想到了:兒子身上有沒有能證明他身份的東西?別他那邊出了事,家長學校都不知道!抓起電話打122,問有沒有交通事故。有;沒有傷人死人的。放下電話又撥110,仍無收穫。那他到底去哪兒了?進入高考衝刺階段他天天到點回家,吃了飯學習,從來沒有這樣過……哢嗒,鑰匙捅門的聲音,回來了!海雲急急向外走,心裡漾著失而復得般喜悅,當然,還生氣,很生氣,這麼晚才回來,幹嗎去了!質問的話即衝口而出,方看到回來的不是兒子,是湘江。他怎麼回來了,不是說從二團直接去演習集結地嗎?回說是他們的演習推後了。海雲從喜悅的高端跌入更深的恐慌。湘江不以為然,這麼大的男孩子,不過晚點回家,就122、110的小題大做,太誇張了。但他沒說,說了沒用徒然矛盾,回一句「放心吧他不會有事的」,就去衛生間洗手。海雲登時火了——她當然感覺到了他的反感,她反感甚至是憎惡他的這種反感——她跟在他屁股後頭追到了衛生間。

  「怎麼知道不會有事?夜裡沒睡好早晨沒吃飯!跟你這麼著說吧彭湘江,早晨打兒子走了後,我這心就一直提溜著沒有放下!」

  湘江的忍耐到了極限。不就一頓早飯沒吃嗎,多大點兒的事兒?是是是,昨晚她還打了他一巴掌,大概就為這,她一夜沒睡,在床上烙餅似的翻騰,弄得他也沒能睡好。他無所謂,一夜不睡沒什麼。她不行,她心臟不好。當然當然,為了兒子她願意,但也不能這麼沒有原則不分是非不著邊際。十九歲了,一米八的漢子了,看看部隊的那些兵,十八九歲時要面對要承受要承擔的是些什麼!彭飛呢?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吃個水果都要人洗了切了碼在盤子裡端過去就差嚼嚼喂了!過多的關注關心導致他眼裡心中沒有別人只有他自己。這些想法也曾婉轉跟海雲交流過,她要麼充耳不聞要麼一笑置之,固執己見剛愎自用不可理喻越走越遠,發展到現在,眼裡頭只剩下了她那個兒子,不僅沒有她自己,連丈夫都沒有。現成的例子:剛才,他告訴她演習推遲了,她也知道這是部隊準備了很久的一次重要演習,卻根本就想不到問問為什麼推遲。就算她問了他也不會告訴她,他不願她為他擔心,但她連問都不問就不能不讓他心寒。

  今天二團進行的是八百米低空跳傘訓練。空降兵是以傘降或機降方式投入地面作戰的兵種,是一支具有空中快速機動和超越地理障礙能力的突擊力量。實戰要求低空跳傘,實戰中空降兵傷亡最大的是在離機後的空中,這時他們沒有任何防禦能力。二次大戰美軍八十二空降師初戰西西裡島,第一次登陸損失的上千人,基本是在空中遭到的攻擊。因此儘量減低跳傘高度,縮短空中墜落時間,是空降作戰的重要課題,一直以來的訓練重點之一。低空跳傘的難度在於,傘兵在空中時間只有數秒,如果不能在數秒內、離地五十米前打開傘包,必傘毀人亡。一切得保證萬無一失,因你沒有時間處理特情。越難越得練,只有平時「死」練,戰時才可能活,活著才能有戰鬥力。

  下午,二團最後一個架次訓練,因強氣流影響,一個兵連人帶傘被沖向左下方那個兵降落傘的排氣孔上,兩傘纏在一起,落地後兩人一死一傷。死的那個,腿骨從腹腔一直插進胸腔;傷的那個被送進醫院搶救到目前還沒有脫離危險。鑒於一死一傷的重大事故,上級決定演習推遲,作為軍事主官,湘江身上的壓力可想而知。把兩件事拿出來,一邊是沒吃早飯,一邊是兩條生命和軍事演習,比一比,讓任何一個人說,輕重高低立見伯仲。

  湘江打肥皂洗手,極力讓聲音平和:「該打的電話都打了都問了你還擔心什麼?」說到這應該打住,終是忍不住,她不關心他,可以;但彭飛一有事就遷怒於他,不可以!她隨軍這麼多年了不是不瞭解部隊工作意味著什麼,在部隊工作又意味著什麼!那需要不停歇的競爭與最嚴酷的檢驗,需要有超群的意志、智力和體魄。一個師一萬多人一萬多條精壯漢子,訓練管理演習哪一點你都得想到不敢有絲毫懈怠,師長不在的這段日子他更是睡覺都睜著一隻眼睛醒著半拉腦子,以保證如有情況,能迅速進入狀態。他知道她為他為這個家付出了很多,他盡力去體會去關心了,但她不能總這樣得寸進尺,他不是垃圾桶不是鋼鐵做成的他也是血肉之軀,他的承受力是有限度的。帶兵的經驗告訴他,寬容不等於縱容,有恩更得有威。對老婆不說恩威,軟硬兼施是必須的。不當示好示弱,是火上澆油助紂為虐;適時遏制當頭棒喝,方會令對方冷靜自省。想到這他扭開水龍頭沖手上的肥皂沫,讓嘩嘩的流水聲壯著膽,對妻子說:「你擔心他會為昨天晚上的事——自殺?要是他為這點事就尋死覓活的話,我看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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