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海鴒 > 不嫁則已 | 上頁 下頁
四十九


  事情是這樣的:上午小雨為三床輸上液後就去接「公安局的電話」了,沒來得及把止血帶給病人解下來,她走後,恰遇病人衣袖滑落把止血帶遮住了,接手的護士就沒有注意;加之病人年紀較大感覺遲鈍,又是來自農村忍耐力強見識偏少、以為輸液就該這樣而一直沒說,幾種因素加在一起,使止血帶一直從上午到下午,在病人胳膊上紮了四個多小時。下午,液體都輸完了,護士都拔了針了,都要走了,那病人才捋起袖子問這個是不是也該拿走了。護士當時就呆住了——都知道止血帶一紮四個小時是個什麼概念!

  會議室裡,失去了護士長的護士們仍然坐在那裡,密切注視著事態發展。一會兒,走廊裡傳來匆匆而嘈雜的腳步,坐在門口的小胖伸頭向外看看,對大家報告情況:「主任他們都去了!」

  一人咕嚕:「這次不知譚小雨會怎麼樣。」

  小胖一板一眼:「——取決於那個病號會怎麼樣。醫療差錯是肯定的了,如果致殘,輕者,事故;重者,開除;要是致死的話,就得追究刑事責任了……」

  陶然生氣地:「別說那麼玄,致死,怎麼可能!」

  小胖和氣地:「可能的陶然,從理論上說什麼都是可能的——肢體的長時間缺血缺氧與局部的腫脹之間會形成一種惡性循環,使細胞膜的通透性增加,止血帶一旦鬆開,肢體組織釋放的大量毒素就會被肌體吸收,導致更嚴重的腫脹壞死,直至心腎功能衰竭,死亡……」

  陶然起身,邊道:「閉上你的烏鴉嘴!」出去了。

  走廊裡,一群人護著一輛平車急急走,其中有小雨,有李曉,有徐亮。

  陶然急問:「送他去哪裡?」

  徐亮匆匆答:「手術室。」

  陶然呆住。陸續跟出的她身後的姑娘們也呆住。沒人說話。

  ……

  2.開除公職

  傍晚,到處是下班後行色匆匆的人,擁塞的車流,早早亮起的霓虹燈。護士譚小雨視而不見地走在這都市的熱鬧之中,晚風將她的頭髮吹到臉上,她無動於衷。一個一手背包一手拎菜的下班婦女迎面匆匆走來,重重撞了小雨一下,撞得她身子向後閃了一下,那婦女連道:「對不起」,小雨依然無動於衷,沿著慣性向前走,走,走,耳朵裡始終迴響著的,是護理部主任宣讀事故處理決定時的聲音:

  「……從病理形態學觀察,肢體缺血十個小時以內的組織即可呈輕度病變,當鬆開止血帶之後,組織釋放的大量毒素被吸收,導致患者胳膊的腫脹、壞死,雖經搶救患者肢體得以保存,但造成了嚴重功能障礙,並直接延長了患者病程。

  「結論:二級醫療事故。處理:護士譚小雨是事故主要責任者,給開除公職、留用查看一年處分。留用期間不得做臨床護理工作,待分配……」

  這天,李曉筋疲力盡回到家裡,剛一開門,屋裡立刻響起了兒子高興的聲音:「媽!您回來了!」

  已經七點多了,兒子早該餓了,由於下班後護理部又來科裡宣佈對譚小雨的處分決定,致使她延長了一個多小時才到家。兒子恐怕早就餓了。要照以前這種情況,晚下班晚回家,她一定會想法給兒子帶點進門就能吃到嘴裡的食物——正在長的年齡,每天恨不能剛吃完飯就餓。但是這次,她兩手空空的就回來了,什麼都沒給兒子帶,忘了,全忘了。

  她從嗓子眼裡「嗯」了一聲,算是回答了兒子;然後懶懶地脫鞋,換拖鞋,穿上一隻,怎麼也找不到另一隻了。於是,叫:「李葵!我的拖鞋呢?」

  李葵覺著這個問題非常無理。「你的拖鞋」幹嗎要問我?問就問吧,關鍵是態度還那麼不好。大人都是這樣,不講道理,以大欺小。於是在屋裡帶答不理道:「我怎麼知道!」

  李曉一下子火了:「你給我出來!」儘管一百個不情願,李葵還是從他的房間裡出來了,母命難違。李曉說:「去給我把拖鞋找來!」

  這就有點太過分了。李葵說:「你能不能好好說話?」

  李曉居然說:「不能!」

  李葵脖子一挺:「那我不找。」

  李曉盯著他問:「你找不找?」

  李葵回盯著媽媽:「不找。」

  李曉追問一句:「不找?」

  李葵斬釘截鐵:「不找!」

  李曉氣得氣都喘不勻了,突然,揚起手來,重重地打了兒子肩一下。李葵的眼圈立刻紅了,不是因為疼,是屈辱,委屈。他忍著不讓淚掉下來,對媽媽怒目而視。李曉也怒視著兒子,不一會兒,李曉的眼圈也紅了,在眼淚即將落下的一瞬,她開始像個潑婦一樣推搡著比她高出一截的兒子:「你去給我找!找!找!」邊說,眼淚嘩地就流了下來。兒子朝她臉上看了一眼,沉默地去了。給媽媽找來了拖鞋,又去廚房裡下了方便面,然後端著放到了媽媽的臉前。從小跟媽媽長大,他太瞭解媽媽了,有時是大人,有時就是個孩子,每到這個時候,二人的關係就會顛倒過來,李葵成大人了。這也是單親家庭孩子的普遍特點,懂事,早熟。都說離婚不好,就這一點而言,卻是好事。任何事沒有絕對的好壞。

  「吃飯吧,媽。」李葵對媽媽說。

  李曉抓住兒子的手捏了捏:「……對不起。」

  李葵小大人般做瀟灑狀:「沒關係。誰讓我是您養的呢?給您做出氣筒嘛,是我的義務。」

  李曉嘟下臉來:「胡說!」

  李葵道:「一點都沒有胡說。您說,您是不是在單位上又有什麼不痛快了?」

  李曉沉默片刻,說了。「我的一個最好的護士,從小姑娘的時候就跟著我幹了,出了一個很大的事故,今天院裡做出了對她的處分決定——」

  李葵關心地:「什麼決定?」

  「開除……」

  「哇!」

  「總也忘不了剛見到她的那一天,是下午,我去接她到科裡,她紮著個馬尾巴辮兒,一甩一甩的跟著我走。她那年多大?……比你大點有限,也就大個三四歲,好像是……十七。對,十七。她說,護士長,知不知道我的理想是什麼?我問,是什麼?她說:做中國的南丁格爾!」

  「誰是南丁格爾?」

  「一個國際上公認的好護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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