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海鴒 > 不嫁則已 | 上頁 下頁
三十五


  那屋媽媽又叫了。小雨心痛極了,心痛媽媽。媽媽但凡能動,能早點看到家裡的變化看到靈芝的信,也不至於這樣坐在床上束手無策苦苦的一分一秒的等。她簡直不敢想像這一個上午媽媽是怎樣熬過來的。同時也恨靈芝,不恨她走,恨她走的這種方式。這種方式對任何人來說都可以,對媽媽不可以。她怎麼可以只為自己方便就置媽媽的死活于不顧?……

  這天母女倆誰都沒吃午飯。小雨下了班直接往家裡跑根本就沒想吃飯的事,也不餓;媽媽說她也不餓。面對一個接一個的打擊,她們已然木了。是媽媽先發現快到上班時間了,催著小雨快走。這個時候,「快走」也得遲到了。

  2.一人難顧三頭

  普一科護士長李曉很生氣,見人就問:「譚小雨呢?上班時間都過了怎麼還沒來?」又命令護士台的護士,「給她打電話!」

  譚小雨匆匆趕到,迎面碰上了陶然。「你幹嗎去了?護士長到處找你,小心點,她精神病又發作了!」小雨苦笑著看表,晚了足足半個小時;這時陶然的一句話令她心驚肉跳:「不是為這個。為你上午灌腸灌錯了!」

  李曉訓斥譚小雨的聲音連病號都能聽到,由於極度生氣,女中音變成了女高音:「該灌的沒有灌,不該灌的給灌了,想想我都害怕。還好這是灌腸,要是輸液呢?要是輸血呢?會死人的小姐!三查七對三查七對,從護校時就講,到了科裡又講,講得你們都嫌我嗦,就這麼嗦還是出了事!……」這期間,徐亮一直在護士台的電腦前看病床使用情況,或者不如說他早已看完了,不走只是不願引人注意——他不想讓難堪中的譚小雨再多一丁點難堪。那邊李曉沒完沒了:「譚小雨,你一向工作很好,最近是怎麼了?出差錯,遲到——下午你不要上班了,我替你的班,你把差錯過程寫出來,檢查寫出來,給我。」譚小雨始終低著頭一聲不響,也不解釋,只在護士長說最後的話時,點了下頭。徐亮視而不見地看著電腦屏幕,眼睛裡滿是疑慮。

  下班後,小雨沒有回家,先去腦外科找爸爸。爸爸辦公室有人,優克醫藥公司的一個女業務員,這種人是醫院的常客,此刻她正向教授推介他們的腦外科新藥VIP。譚教授看出女兒有事,讓那人把資料留下,意思是請她就走。那人留下資料後又說一句「用一例給200塊錢」,見教授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方知趣告退。那人剛走小雨就急急忙忙地說開了:

  「爸爸,靈芝走了!」譚教授一驚。小雨接著道:「再請個保姆,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合適的;就是能找到,錢上還是個問題,靈芝走就是為錢。我想過了,以後我兩頭跑,晚上給媽媽把早飯午飯準備好,把微波爐搬到媽媽房間,到時候讓她自己轉一轉。開水啊,便盆啊什麼的也都準備好,這樣白天就沒有問題了。我就是擔心夜裡,媽媽一個人在家。我這邊不能回去住,回去住就得跟會揚說這些事,會增加他的思想負擔;不跟他說,他又會多心,他現在脆弱得很……」

  這時電話鈴響,譚教授電話:「我是……你好你好……開庭?……什麼時間?」對方說了什麼時間,譚教授沉默片刻,爾後慢慢地道,「對不起!是這樣,我這邊發生了一些意外情況,我想,暫時,撤訴。」放下了電話。

  小雨低低地道:「對不起,爸爸。」

  ……

  譚教授終於又回家裡來住了。每天晚上,睡前,他要來往于衛生間、妻子屋之間,拿這拿那,幹著從前保姆所幹的一切。這天,他照例把洗腳水給妻子端到床下,把擦腳毛巾遞給了她,然後出去幹別的事。小雨媽媽把腳伸進盆裡,由於彎不下腰去——從前,都是靈芝或小雨幫她洗腳——只能用兩隻腳相互搓著洗,這也沒有什麼,許多能彎下腰去的人,也都採取這種洗法。她的困難不在這裡,她的困難在最後一個程序上,擦腳。對正常人不是問題的問題在她就成了很大的問題。她須費很大力氣才勉強能夠著自己的腳,每次擦完腳,身上都會出一身微汗。這天,她正擦腳時一個不小心,毛巾從殘了的手裡掉到了地上。拾毛巾對於她更加複雜:必須要先下床,她若沒有人的幫助,便下不了床;她看著地上的毛巾,完全的沒了主意。最後決定,不擦了,晾乾它,儘管這有點涼,類風濕病人怕涼,但是除此而外她沒有別的辦法。就在這時譚教授進來端她用過的洗腳水,看到了她無助的窘態,過去幫她把毛巾拾起來,拾起來後,在遞給她的一瞬,猶豫了一下,沒給她,而是親自動手給她擦,一手抓住她的腳脖子另一手拿毛巾擦,這久違了的肉體觸碰使小雨媽媽顫慄。譚教授替妻子擦完了腳,頭也不抬就去端洗腳盆,小雨媽媽一把抓住了他的肩。他抬起頭來,看到妻子在流淚。

  「你是個好人。是我對不起你……」譚教授不說話,試圖掙脫妻子的手,走。妻子不鬆手。「聽我把話說完。下面的話我是真誠的,不是賭氣,也不是試探:你去找一個人吧。找一個適合你的,能幫助你的人,一個年輕的、健康的女人,我……我甘居二線。」

  譚教授用手把她的手拿開:「我們現在不說這些。」

  妻子堅持說:「我只有一個要求,請你不要離開我,不要拆散我們的家,這個建立了幾十年的家。我愛你!」

  譚教授不說話,端起盆向外走,小雨媽媽在他身後絕望地嘶聲喊開了:「替我想想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啊!」

  譚教授在門口站住:「這就能成為你撒謊的理由嗎?……袁潔,在這件事上,你不僅污辱了我,更重要的是,傷害了你自己!」

  小雨媽媽失態地歇斯底里了:「我就是撒謊了!到了我這個地步,沒有人能不撒謊!告訴你說吧譚文冼,這一點我還就是咬定了,決不鬆口!只要有任何一個第三者在場,哪怕是小雨,我都要跟她說,你和我一直有夫妻生活,而且,和諧!」

  譚教授在衛生間倒洗腳水,痛苦得閉了一下眼睛……

  清晨,徐亮騎車走在上班的路上。遠遠地,看到一個身材窈窕豐滿的女孩子在前邊跑步,長長的頭髮在腦後束成一束,隨著跑步的步子左右晃動著,生氣勃勃,引得不少行人側目。街上晨練的多是老年人,中年人都少見,這樣的年輕女孩兒得說罕見。騎車趕上去時,才發現那人是蘇典典,二人同時感到驚喜。

  「上班啊徐醫生!」

  「鍛煉哪!……好奢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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