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海鴒 > 不嫁則已 | 上頁 下頁


  陶然看著她:「羡慕了?」

  譚小雨不置可否,好一會兒才道:「我哪能跟典典比,我跟誰都不能比……我要結婚,首先一條就是,他得能接受我媽。」

  陶然:「你媽有你爸呢。」

  譚小雨沒說話,不好說,恰好這時那位司儀又轉了回來,紅著眼睛問她們倆:「如果到時候你們護士長就是來不了,你們倆誰能當一下新娘子的臨時家長?」

  陶然連忙點頭表示可以,同時不無殷勤地問道:「你看我們倆誰合適些?」

  臨時家長李曉這時正在汽車修理所給人修理汽車。身上穿著早晨在家穿的那身兒衣裳,家居服,比睡衣強點,出門穿,頂多讓人說邋裡邋遢不至於說不成體統。頭髮顯然沒梳,枕頭印兒還在後腦勺上,後腦的頭髮被枕頭壓得向兩邊呲去,遠看,中間那塊像是禿了。臉也沒洗,帶著隔夜的鏽色;牙齒明顯是刷過了,嘴邊的牙膏沫子還在。她一邊看人修車一邊看表,心急火燎。

  本來一切正常。

  兒子走了,講話稿寫好了,要穿的衣服拿出來了,她進衛生間洗漱——時間是掐好了的,洗完就走不吃東西,正好。是在刷牙時電話鈴響了,她邊刷著牙邊過去拿起電話哼了一聲,滿嘴的牙膏沫子使她不便發出其他聲音。對方是個成年男人,上來就問:是李葵家嗎?李曉一聽這聲音這問法就預感不祥,正常打電話找兒子的,沒有成人。頭一個反應就是,兒子出事了!兒子騎車上學,每天兒子一走她就懸上了心,直到他毫髮無損的回來心方能落下。她見過那些半大小子騎車,那就是一條條敢死隊的魚,在車流人縫裡鑽來鑽去。為這個她不止一次地訓過兒子:總有一天你得鑽到車軲轆底下去!……正在胡思亂想對方又問她是不是李葵的家長,李曉把嘴裡礙事的牙膏沫子不管不顧就地一吐說了聲是,這時對方便自我介紹說他是海澱醫院——令李曉登時熱血上頭天旋地轉呼吸困難,幸好對方及時接著說了下去:原來是李葵騎自行車把人家的汽車撞了,撞了一個坑,劃了一道,他自己沒事自行車也沒事兒,對方是好人,聽孩子說要去參加數學競賽就把他放了,留下了電話以聯繫其家長修車。李曉放下心來滿口答應好好好,又說今天她單位有要事能不能改天?對方說改天可以,都沒有問題,需要說明的是他是出租車拖一天就是一天的車份錢,這錢由誰來出毋庸諱言,令李曉犯開了躊躇。這個時候對方建議:您單位有事讓您家先生來嘛。李曉沒吭。她家裡沒有先生。李葵的父親沈平早在八年前就成了她的前先生。那個人用李曉的話說,既沒有良心也沒有責任心,一個女人要是碰上了這種「兩心」俱無的男人,算是活該倒黴定了。經過權衡計算李曉決定了先去修車——利用原先計劃中洗漱更衣乘公共汽車的時間——放下電話抓出抽屜裡所有的錢沖出家門打車去了海澱醫院,那輛被撞的出租車停在海澱醫院的門口。

  ……

  5.嫁,就要嫁好!

  婚禮就要開始,按時開始,拖不得,一分鐘都不能拖。婚慶公司對這個五十萬元的婚禮極為重視,每一個環節都安排得非常緊湊,環環相扣,牽一就得發動全身。他們對李曉已徹底放棄,按他們的話說,本來就是「替」,誰替不是替?只可惜紅眼司儀的好心建議未被採納,在選擇由誰「替」的時候,陶然和譚小雨均被淘汰,最終找來的是一個跟蘇典典完全無關的中年婦女,他們更重視形似。蘇典典聽說了這個消息差點沒哭了出來,可以理解,大喜的日子,娘家竟然沒人,不能不讓人心寒。普一科的姑娘們也都非常遺憾,而且不安。護士長怎麼會遲到?她這輩子就沒有遲過到,她若是遲到,肯定是發生了什麼不同尋常的事,什麼事呢?她們不約而同地來到了飯店的門外面,等。先是一個兩個,後來四個五個,最後,護士班的姑娘們全都到齊,站在門口,眼巴巴地向遠處張望,盼望著她們的護士長能在最後的一刻從天而降。婚慶公司的人來催她們入場,陶然看了看表,不滿地道:「還差三分鐘呢!」那人歎口氣,站在她們的身後等待,等待著三分鐘過去後再來履行職責。

  一輛出租車風馳電掣駛來,直駛到飯店門口,姑娘們都看到了,都沒有往心裡面去,誰也不會把出租車和護士長往一塊聯繫。出租車停下,車門開,車裡面跳出了一個人來,姑娘們愣了一下,然後齊聲呐喊:「護士長——」喊聲裡包含的內容相當複雜,歡呼,催促,不滿,埋怨,等等等等。

  車裡,那位被李葵撞了的好心出租車師傅要找錢給乘客,扭頭看時,那女乘客早已沒了蹤影,只見著一大團花紅柳綠向飯店裡面滾動。

  女孩子們簇擁著李曉跑,邊跑邊七嘴八舌:「護士長你怎麼才來?聽說蘇典典都快急哭了!」

  李曉一揮手:「別提了!我那個兒子,氣死我了——不說了不說了!快!」

  ……

  大廳舞臺上,司儀眼睛紅紅地宣佈:「現在,請新人及新人的親人——上場!」

  男女新人在《喜洋洋》的樂曲聲中由兩邊入場,千鈞一髮之際,李曉三步兩步跳上了台,沖到了蘇典典的身邊,一掌推開婚慶公司安排的她的那個替身,取而代之。

  蘇典典喜極而泣:「護士長!」同時抬起了一隻手來。

  李曉以為她要抹眼淚,忙伸手擋住了她:「小心妝!」

  蘇典典抽出被擋住的手,伸過手去摳掉李曉嘴邊幹了的牙膏沫子同時道:「您這裡有一些白東西!」

  一句話提醒了李曉,使她驟然想起了被忘卻了自己的尊容。

  一排人在臺上站定。所有人都很鮮亮,尤其新娘子蘇典典,天生麗質加上潔白的婚紗使她看上去如同仙女下凡,因而她旁邊李曉的衣服不整、蓬頭垢面就顯得格外刺目,兩人站在一起形成了鮮明對比。深知這點的李曉臉上乾笑著,不時拽衣服理頭髮倒騰著兩隻腳,動作瑣瑣碎碎,非常的難受,非常的不自信,因而越發不堪,在這樣的日子裡,人人整潔簇新的日子,她倒顯得比新娘子更要突出。幸而蘇典典不覺,舞臺,燈光,眾人的注目已然令她神經麻木感覺喪失,但在台下的普一科的姑娘們卻是心明眼亮看得一清二楚。也就是在這時,站在姑娘們後面的兩個男人開腔了。

  「那女的是什麼人,新娘子旁邊的?」

  「她媽吧。」

  「也忒寒磣了點兒。」

  「慘不忍睹!」

  普一科的女孩子們沒回頭沒說話,但都在心裡點了點頭。片刻後,一米五四的小胖輕輕歎息:「蘇典典好幸福好幸福啊!」

  另一女孩兒這才接著她的話說出了大家的心裡話:「護士長好不幸好不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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