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海鴒 > 不嫁則已 | 上頁 下頁


  朋友們都不愛往譚小雨家打電話,怕她的媽媽,她的媽媽太熱情;而她家的電話又永遠都是由她媽媽首接。後來去了一趟她家才明白,原來那電話就放在她媽媽床邊一張老式寫字臺上,她媽媽就緊靠那張寫字臺長年地坐在床上。二十多年的類風濕了,手腳都變形了,路都不能走了,只能那樣的坐著。按說熱情一點也沒什麼不好,問題是次次熱情就不好了,過於熱情就不好了,人家打電話又不是找你,你熱情對人家有什麼意義?徒然耽誤人家的時間嘛——她反正有的是時間,也許就是因為時間太多,多得都打發不了,才會逮著個人就這樣熱情不已,時間長了給人的感覺就不是熱情了,更像是一種好不容易抓住了你就絕不撒手的窮凶極惡。這一切陶然都不說什麼,病人嘛,你得理解,經年累月一個人待在家裡待在床上,也是寂寞。以後再打電話就避免跟她正面接觸:不報家門,假裝誰也不認識誰,上來就說你好請找譚小雨。這樣相安無事了幾次,終於,也不靈了。你說了「你好請找譚小雨」,她要問你是哪裡,你說了你是哪裡,她又問你是哪位,你說了你是哪位不就得又跟她正面接觸啦?如果譚小雨在,還好,她問也就問了;如果譚小雨不在她還這樣地問,一一地問,你一一地回答了之後她又告訴你譚小雨不在你會不會有一種受了戲弄的感覺?不在不說不在,用這個「拿」著對方逼對方說出你想要知道的情況,未免也太不禮貌了,甚至可以說,太卑鄙了。終於有一次陶然忍無可忍,在對方仗著雙方熟識你不好拒絕準備開聊的時候,陶然斷然說了一句「對不起阿姨我還有事」就把電話給掛上了。事後,跟譚小雨好一頓抱怨,譚小雨聽了半天沒有吭,回去不知跟她媽媽說了些什麼,總之再打電話,她媽媽就不那樣了,讓找誰找誰,不在就說不在,倒讓陶然心裡有點過意不去,也有點犯嘀咕。問過譚小雨,譚小雨不說她說了些什麼,只是笑著讓她放心,還說:「破壞了朋友和媽媽的關係對我有什麼好處?」陶然也就放心了。譚小雨辦事,陶然一向放心。

  電話依然是小雨媽媽接的,依然是只響了一下就接通了,在陶然報了姓名目的之後小雨馬上就過來了,感覺她正在她媽媽的房間裡。都九點多了她還不出門還在家裡磨蹭什麼!蘇典典的婚禮是十點半,十點半開始,那麼十點鐘之前就應當趕到。別人晚點猶可,作為蘇典典的同學兼朋友,陶然和譚小雨斷不可以遲到。

  「小雨你還不走在家裡幹什麼呢?」

  「還沒決定穿什麼呢。」

  小雨說著沖對面的媽媽眨眨眼睛。陶然的感覺沒錯,她的確正在媽媽的房間裡,把各式各樣的衣服攤在媽媽床上,一一試穿由媽媽幫著審定。

  陶然一下子急了:「穿什麼還用得著『決定』嗎!」她本人穿的就是昨天的衣服,只因早晨起來它們離她最近。女為悅己者容,沒有了悅己者,這「女」也就沒有了「容」的心情——自失戀後陶然有些破罐子破摔。譚小雨情況同她相仿,還不如她,譚小雨還從來沒有過相戀的對象。陶然說:「我看就昨天那件就行,那件咖啡底小黃花的連衣裙,就不錯。」

  譚小雨笑了:「我昨天根本就沒穿裙子……」

  陶然不理這茬兒:「那今天你就穿上裙子。不想穿裙子就穿褲子。總而言之,你根本就沒必要在這件事費什麼心思,又不是你結婚……」

  譚小雨:「好啦好啦!……你有什麼事?」

  陶然這才想起來她打電話的目的:「一直想著問你一直忘了問,你打算送蘇典典多少呢,結婚的錢?」這時一輛空出租駛來,陶然招手上了車。

  「你呢?」譚小雨反問。

  陶然想了想:「八百,怎麼樣?」

  「八百?!」譚小雨叫了起來,然後捂住送話器對媽媽小聲地道,「她說一人送蘇典典八百塊錢。」

  陶然在那邊渾然不覺地:「多了還是少了?」

  譚小雨說:「還少!半個月的工資啦!」

  陶然說:「但是不能再少了,再少拿不出手了。」

  譚小雨說:「是啊是啊。少了拿不出手,多了拿不出來……」對面的媽媽皺著眉沖她搖頭,意思是說不要再說了;又點點頭,意思是說八百就八百吧。譚小雨這才對陶然道:「好吧,就八百!你可不要再變了啊,別人我不管,咱倆可得統一起來……再見。」

  掛了電話,神情卻不像剛才那麼輕鬆了。按照收入,譚小雨家不比一般人家差。三個人都有收入,爸爸是醫院神經外科的主任,教授專家一級的人物,每月收入三千元以上,媽媽過去是中學老師,現每月有八百元的退休工資。問題是她們家支出太大,媽媽有病,家中常年需請保姆,請一個做家務兼照顧病人的保姆,每月起碼要六百元,加上吃穿用,譚小雨一個人的工資就沒有了。再就是給媽媽看病吃藥,又要一大塊花銷,這麼平均下來,三個人的收入幾乎是月月光,手頭稍松,就有超支的危險。這時媽媽從枕頭底下摸出了錢包來,小雨擺擺手,轉身去了爸爸屋。

  譚小雨的爸爸譚文冼譚教授正在自己房裡看稿子,除了臨床、教學工作,他還擔負著多家醫學刊物的主編、副主編、編委等職。小雨進來。

  「爸爸,您這還有沒有錢?」

  「多少?」

  「八百。」

  譚教授從抽屜裡拿出個信封:「這是一千。」

  譚小雨接過看看信封上鉛印的某醫院的單位地址,「這就是上禮拜您幫他們醫院做手術的報酬?」譚教授點了點頭。「就給了一千?」譚教授又點了點頭,小雨發開了牢騷:「咱們的醫生太廉價了。在美國,醫生是收入最高的職業了,您這樣等級的專家教授年薪得五十到一百萬美元。說到底,對醫生的尊重,就是對病人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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