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王安憶 > 小鮑莊 | 上頁 下頁 | |
| 三十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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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這天,縣上來了一部吉普車,車子停在鮑彥山家門口。車上走下縣委書記,一把握住鮑彥山的手,告訴他:「鮑仁平被省團委評為少年英雄了,光榮啊!」 鮑彥山愣愣著,枯樹根似的手被縣委書記溫暖柔軟的手包裹著。他不明白,少年英雄究竟意味著什麼,只明白被縣委書記這般器重是不可多得的。心中激動,一時上什麼也說不出來。 縣委書記攙著英雄父親,走進英雄的家,沉默了,半天才說出一句話:「苦了你們。」 「現在不苦了,糧食有了。」鮑彥山指指糧食囤子,「就是撈渣他,不在了。」 「糧食夠吃嗎?」縣委書記摸摸糧食囤。 鮑彥山家裡的忽然插了進來:「咱們商議著把糧食賣了,蓋房子哩。」 縣委書記抬起頭,環顧著黑洞洞的房屋,說:「這房子不能住了。」 「沒有房子,大孩子二十七了,還說不上媳婦兒。」她抹了一把眼淚。 縣委書記望著黑洞洞的房子,說了一句:「糧食萬萬不能賣。」然後緊緊地握了一下鮑彥山的手,走了。 第二天,村長來告訴鮑彥山,縣裡批給了他家木材,水泥,磚瓦,給他家蓋房子呢。 又過了幾天,村長告訴鮑彥山,鄉里農機廠派給建設子一個名額,讓他轉吃商品糧了。 正是撈渣死了一周年,縣裡決定:遷墳。 縣裡的小學抬著花圈來了,鄉里的小學抬著花圈來了,鮑莊的小學抬著花圈來了。 撈渣的棺材從大溝邊起出來,遷到了小鮑莊的正中——場上。填了十幾步臺階,砌了一個又高又大的墓,壘上磚,水泥抹上縫,豎起一塊高高的石碑,碑上寫著: 永垂不朽。 現在,鮑莊最高的不再是莊東的大柳樹,而是這塊碑了。碑,矗立著,後面是青幽幽的鮑山。 隊鼓敲起來了,隊號吹得嘹亮,縣委書記講了話,獻上了第一隻花圈…… 鮑彥山和他家裡的癡愣愣地坐著,想哭又不敢哭。事先,不少人交代過他們:「這場合,再哭就不大好了。」 撈渣的墓遷到小鮑莊正中來了,又大又高,象一座房子。磚砌的,水泥抹了縫,再不會長出雜草來了,也不會有羊羔子來啃草吃了。 四十 鮑彥山家的新屋上樑了,封頂了。開了大大的窗,粉白牆,洋灰地,敞敞亮亮的四大間屋。 建設子在農機廠上班了。上門提親的不斷,現在輪到他挑人家了。 建設子結婚的那天,小翠子回來了。她進門就在她大她娘腳邊跪下,磕了一個響頭。不等她大她娘返過神來,爬起來拿了扁擔水桶就去挑水,一趟一趟,把兩口大缸都挑滿了,滿得溢到缸沿上了,還挑。文化子叫她別挑了,她還往井沿上跑,文化子去攆她,攆到井沿上。她正把桶放了下去,文化子奪桶,桶落到了井裡,兩人便趴在井沿上勾桶。 「笨死了!」小翠說他。 「怎麼怪我?」文化子很委屈。 「就怪你,就怪你!」小翠對他撒野。 「怪我什麼呢?」文化子越發的委屈。 「怪你不是老大是老二。」 「是老大咋了?是老二又咋了?」 「要是老大,我生成是……用得著費這麼大周折?」小翠眼圈紅了。 文化子眼圈也紅了。 兩人眼淚都落了下來,啪啪地落在井裡,井裡橫飄著一隻桶。 村裡開路,把原先的村路拓寬,壓平,鋪石子。來的人和車一日比一日多,沒條路不方便。開路,要開掉拾來家一壟菜地,拾來和他家裡的,爽爽快快地答應了,連賠償也不願收。拾來說:「我要收了這錢,我的人,就沒了。」 縣裡要在撈渣墓後蓋紀念館,收集遺物時犯了難。小英雄生前用過的穿過的,所有的東西都燒了。後來二小子發現,他家茅房泥牆上,有著撈渣寫的字,寫的是自己的名字——鮑仁平。 問他,確實是小英雄寫的吧?他說: 「沒錯。那天,我和撈渣一起拉屎,各人寫各人的名字玩哩!」 當然,邊上還有二小子寫的字:鮑兆和。 可那泥牆一碰就爛,起不了。只能放那兒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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