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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氣越來越熱了,強烈的陽光勁射每條馬路、街角,繁茂起來的街樹在熱風中搖曳翻滾,綠得刺目,已經有人穿著短褲汗衫上街了,蟬鳴終日不絕於耳。
  「三T」公司辦公室裡,敞開的窗戶吹進來的熱風使每張辦公桌上都落滿灰塵,人們淌著汗把胳膊壓在桌子上相互交談。
  「您說怎麼辦呀?我愛她她不愛我,可她明明該愛我因為我值得她愛她卻死活也明白不過來這個道理說什麼全不管用現在的人怎麼都這樣男的不幹活女的不讓喇。」
  「不破不立,破字當頭,立也就在其中了。」
  ***
  「我們不能派人去打那個不讓你調走的領導的兒子,那不象話,我們是體面人。我建議您還是去找領導好好談談,到他家去,耐心地、和顏悅色地談。不要拎點心匣子,那太俗氣也不一定管事,帶著鋪蓋卷去,象去自己家一樣,吃飯跟著吃,睡覺也跟著睡,象戲裡說的一樣:『在沙家浜紮下來了。』」
  ***
  「你還是去交通隊一趟,警察說什麼你就聽著,別自尊心那麼強,就當你還小,你爸爸罵你一頓。替他們想想,馬路上一天天站著,除了電線杆再沒第三個這麼倒黴的,錢也不多掙,再不讓人家得詞訓訓也太不人道了。他訓夠你自然就把自行車還給你了,畢竟是維持秩序不是盜車集團。」
  ***
  「實事求是地講,人民生活水平是提高了,過去您沒覺著肉貴那是過去您壓根不怎麼買肉,割二毛錢肥膘就全家餃子了。要是肉價還是前兩年那價,國家就是把全國變成大豬圈也不夠您狠吃的。」
  ***
  「您瞅著您媳婦就暈那就去吃些丸藥『六味地黃』『金匱腎氣』『龜齡集』之類的抵擋一陣,再不成就晚上熬粥時給你媳婦那碗裡放點安眠藥讓她吃飽了就犯困看唐老鴨都睜不開眼不洗腳就上床沒心思幹別的最多打打呼嚕不至於危及您下半生健康。」
  ***
  「不要過早上床熬得不頂了再去睡內褲要寬鬆買倆鐵球一手攥一個黎明即起跑上十公里室內不要掛電影明星畫片意念剛開始飄忽就去想河馬想劉英俊實在不由自主就當自己是老山前線一人堅守陣地守得住光榮守不住也光榮。」
  ***
  「是的是的,愛情和婚姻是兩碼事,一是一,二是二——你怎麼不長得一是一,二是二?噢對不起我走神了想到別的地方去了實在對不起您千萬別生氣。」
  「我不生氣,我一點也沒生氣的意思。」王明水望著滿面倦容的于觀寬容地說,「沒關係。」
  「您接著說吧。」於觀用鉛筆在紙上亂劃著圓圈,「愛情和婚姻不是一碼事,完了嗎?」
  「我看我還是簡單點說吧,我夠了,不想再自欺欺人了,我跟——她吹了。」
  「和誰吹了?」
  「當然是那個想和我結婚的姑娘。這沒什麼了不起,談一陣又吹了。」
  「是沒什麼了不起,吹就吹吧。」
  「你沒聽懂我的話。我是說我和她吹了可我還沒告訴她,我不想傷害她,至少不想親自傷害她。我不知道該說什麼,這種場合怎麼做才得體,可我想你們行,你們不是專幹這個的嗎?都油了。」
  「交給我們辦吧,我們會給您編出一套冠冕堂皇的說詞。」
  「太感謝了,你們可算救了我的駕,我會給你們用左右手各寫一封感謝信的。你們要讓她理智地接受現實,最好是快樂地,別讓她哭,我最見不得女人掉淚。」
  「這個恐怕我無法打保票。」
  「是呵,我也覺得這是奢望。這樣吧,哭可以願意掉淚就讓她掉幾滴,但不要讓她哭得背過去,在大街上引起圍觀,這樣影響不好。你們多陪陪她等她情緒平穩下來再撒手。你不知道她多愛我,要是聽到我不跟她好的消息那無異是晴空霹靂,搞不好會出人命的。」
  「我們是按熟練工種五級工的工資標準計費,不足半天按半天收費,超過八小時要收加班費,另外誤餐補助和夜班費一律按國家現行規定,公出乘車實報實銷。」
  「沒問題,我如數付錢。需要幾天你們就工作幾天,她總不會一輩子想不開。」
  「順便問一句,你和她的關係發展到了什麼程度,有沒有,嗯,橫的關係?」
  「我不能騙您,我不能說沒有,希望沒和您的道德觀衝突。其實這不重要不礙事很流行她不會在乎這點的她是個好姑娘只知奉獻不知索取……」
  「把她的名字、電話號碼告訴我。」
  「你們見過她,實際上我有一次約會沒空就是拜託貴公司代勞的。她叫劉美萍,賣手絹的。」
  「等等,您該不是那個什麼屁眼保養方面的專家吧?」
  「我對您這種措辭很遺憾。」
  ***
  「我怎麼總也寫不好,筆一落到紙上腦子就空了。」林蓓回頭盯著笑眯眯望著她的寶康,在街上倒退著走,「寫作有什麼竅門嗎?」
  「捨得自己。」
  ***
  「喂,於觀不在,出去了。」馬青拿起電話粗聲粗氣地喊。
  「去哪兒啦?」
  「你是誰?問得這麼仔細。」
  「你別管我是誰,告訴我他們去哪兒啦?」
  「去你媽的吧!」馬青摔下電話。
  ***
  「我們都是為別人活著的對不?」於觀手揣在兩邊褲兜,在大街上邊走邊問比他矮半頭的劉美萍。風吹亂了他們的頭髮,街上到處走動著打著陽傘的漂亮女孩子。
  「是的,我們都是為別人活著。」
  「別人的幸福就是我們的幸福。」
  「是的,都這麼說。」
  「要是為了別人幸福需要我們忍受不幸,我們也在所不辭。」
  「在所不辭。」
  「真這麼想?」
  「真的。從小我就發誓不管讓我去做劉胡蘭還是花木蘭我都義無反顧。」
  「比她們二位遜色點的呢?」
  「也幹!」
  「現在有這麼個機會,一個人需要你,需要你給他幸福。」
  「誰,他要買手絹?」
  「不不,不是買手絹,我當然知道你服務態度一向是很好的,待客如親人,不是買手絹,是別的。他需要你的幫助,惟有你的幫助他才能免遭痛苦,獲得新生。」
  「我有這麼有用嗎?」
  「你比你想的要有用得多。你不但善良而且仁慈,總是替別人考慮得多,心中沒有自己只有別人。」
  「說吧,叫我幹什麼,我什麼都肯幹。上刀山,下油鍋……」
  「很簡單,你什麼都不用幹,只要你什麼都不幹不要再去找他就齊活兒。」
  「你說的是……」劉美萍聲音顫抖了。
  「沒錯,我說的就是王明水。他委託我來對你講,他不想再見你了,也希望你不要再去找他。」
  「你不是開玩笑吧?」
  「不是,我沒心思開玩笑。能辦到嗎?」
  劉美萍臉色蒼白,猛地轉身快步離去。於觀疾步趕上和她並排:
  「你最好別去他家找他。」
  「……」
  「你最好別去他家找他。」
  「我不去他家!」劉美萍停住腳,一副尖嘴小獸的神情,「行了吧?」
  「別激動,這不算什麼。」
  「我沒激動,我知道這不算什麼,用不著你來說三道四。我要走了我還有事,請讓開——請讓開!」
  劉美萍筆直地向前走去,於觀走上旁邊一家水果店的臺階,看著她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進水果店。他在水果店裡瀏覽了一圈鏡子、日光燈映照下的五顏六色的水果,出來慢慢往前走。太陽很毒,迎面而來和從後面擦肩而過的少女們的陽傘邊不時杵著他。他走過一家櫥窗擺著家用電器和穿呢大衣的塑料模特兒的自選百貨商場;走過一家陳列著形形色色雜誌的郵局報刊門市部;走過一家餐館一家照相館一家鞋帽店一直走到街口在拐角一家冷飲店的玻璃窗外看見劉美萍正坐在濕漉漉的桌旁邊喝酸奶邊哭。
  他走進潮濕的冷飲店,也要了一瓶酸奶,在劉美萍桌旁坐下,不喝,看著窗外川流的行人和車輛,茶色玻璃使陽光褪色,外面就象陰天。兩個穿裙子的姑娘手挽手走過,在窗前站住往裡看,說著什麼走開;一個低頭走路的男人蹭著玻璃窗走過,抬頭往裡瞟了一眼。劉美萍已不再哭,手扶吸管吮著酸奶,眼睛不看他。
  「我有點卑鄙是嗎?男人都卑鄙。」
  劉美萍閉了閉眼睛,仍在喝酸奶,蹺起二郎腿。
  「你知道我不是出於什麼好心、同情、憐憫等等,只是在盡職責。」
  「我又沒怪罪你。」劉美萍小聲說,「這裡也沒你的責任。」
  「我倒是誠心誠意想使你好過點——有點痛苦是嗎?」
  「怎麼會不呢?」
  「別痛苦。」
  「你說得輕巧。」劉美萍撲哧一笑,隨即嘴角一咧,要哭,「事兒又沒碰到你身上。」
  「那就痛苦一會兒,不過時間別太長。一小時夠嗎?」
  劉美萍哭著笑起來,「不夠。」
  「一個半小時?一個小時四十五分鐘?一場電影的時間總夠了吧?」
  「人家心裡難受著呢,你還說笑話,真不稱職,你應該安慰我。」
  「那就再喝瓶酸奶。」於觀把自己買的那瓶酸奶推給劉美萍,「你一難受就要去吃東西嗎?」
  「你怎麼知道?」劉美萍咬著吸管看於觀,「要不去幹嗎?總不能去死。」
  「說得對,好好活著,氣氣他們。」於觀微笑地說。
  ***
  「剛才是誰接的我的電話?」一個腰板筆直的穿著摘去領章的軍裝的老頭子氣勢洶洶地闖進「三T」公司辦公室,「居然敢罵人,他娘的。」
  「怎麼回事?」馬青裝傻充愣地說,「您老別動氣,有什麼事坐下慢慢說。」
  「我不坐!」老頭子咆哮著,「別來這套!剛才哪個罵的站出來,說說為什麼罵人。」
  「他他已經出去了,剛才接電話那個人已經出去了。」馬青陪著笑臉說,「您要辦什麼事我給您辦。」
  「出去了?我聽聲音就象你!」
  「不不不是我我剛來。」馬青臉上出了汗。
  「的確不是他他剛來。」楊重連忙幫腔,給老頭子搬來一把椅子,「那人回來我們批評他。」
  「於觀呢?」老頭子叉著腿筆直著腰坐下,「他小子去哪兒了?你們把他找來。」
  「于經理?」楊重和馬青交換了一下眼色,「他也出去了,您有事跟我們說吧。」
  「跟你們說?」老頭子橫眼上下打量楊重和馬青,「好哇,那就讓你們說說,他這陣子都在搞些什麼鬼名堂?和什麼人混在一起?是不是又讓公安局盯上了?嚇得連家都不敢回。」
  「于經理他沒有,他挺好,誰也沒盯他,倒是常聽誇他,說他淨辦好事。」
  「我就知道你們會互相包庇,你們是一夥的對不對?一夥騙子!早聽說人家傳你們這個荒唐公司的事。笑話,要你們替人解難,那還要共產黨幹嗎?於觀回來馬上讓他去見我。」
  「你是哪廟的和尚……」
  「我是他爸爸!」
  ***
  于觀和劉美萍頭挨頭地興致勃勃俯身觀看長長的玻璃展櫃裡的裹在樹脂裡的蜘蛛和已成化石的甲殼蟲。他們身處富麗堂皇、四壁掛滿彩繪圖表和實物照片的博物館大廳內。大廳裡空空蕩蕩,遊人寥寥,光可鑒人的水磨石地面幾乎可以滑行。順牆排列的玻璃展櫃裡密密麻麻擺著各色礦產,在燈光的照耀下,那些粗糙黯淡的岩石斷面閃爍著星星點點鮮豔非凡的異彩,特別是有些共生礦的樣品真可說是五彩斑斕。于觀和劉美萍緩緩走過一間又一間似無盡頭的展室,忽而進入由彩色泡沫塑料別具匠心地澆注堆塑的原始地貌植被天穹的逼真環境中;忽而在拐彎處迎面而遇一尊栩栩如生的兇猛古動物模型;忽而身後左右佈滿舞棍弄棒、呲牙咧嘴的光腚猿人。在博物館三層最後一間展室內,他們一進去便呆住了——仿佛置身夢中:雪亮的電燈光下,豎起的四壁玻璃櫃內有無數精緻美麗的鑽石光芒四射、耀華奪目,其燦爛輝煌無與倫比。這都是世界最著名的鑽石,每塊鑽石都有一個令人神魂顛倒的名字,那真是個驚心動魄的場面——惟有美麗的贗品才會達到的使人透不過氣來的效果。
  ***
  「別回頭。」寶康對林蓓低聲說。他們正站在一家糖果店的櫥窗前看琳琅的酒芯巧克力和奶油蛋糕,從櫥窗玻璃的反光看到于觀和劉美萍從他們背後走過。
  「那不是於觀?」
  「你別叫他,我不想讓他看到咱們,還得打招呼——我煩他。」
  「你不是說過你喜歡和他們在一起?」
  「那是恭維他。我現在不想理他理他沒用。」
  兩個人轉過身。於觀已經走過去。
  「我說什麼來著,無聊的下一步就意味著墮落。」
  ***
  「噢,於觀,你回來了。」楊重抬頭看到於觀進來大聲說,「剛才你沒瞧見我們這兒大鬧了一場。你爸爸來了,馬青和他幹了一架。」
  「于觀,你爸怎麼這操行?」馬青走過來說,「豹子似的,逮誰咬誰。」
  「進來吧。」于觀回頭說,劉美萍怯生生地走進辦公室:
  「你好馬青,你好楊重。」
  「你來了,快坐,楊重給人家倒水。」馬青熱情地拉開一把椅子讓劉美萍坐下。楊重殷勤地端來一杯水。
  「我不渴。」
  「喝吧,我們都不喝茶,只有白開水。」
  「謝謝。」
  「那麼客氣幹嗎?到這屋你就算到家了,這屋裡的全是你的老朋友。于觀,你爸大概恨透我了。」
  「別理他,他就那麼個狗脾氣。」於觀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後坐下,「你這輩子別跟他見面了,在家我們也很少理他。」
  「呦,怎麼哭了?」楊重彎腰看劉美萍的臉,「馬青你又胡說什麼惹了人家。」
  「我沒哭。」劉美萍抬起掛著淚痕的臉,「我沒事。」
  「別聽馬青的,他整個一個不可救藥的口腔痢疾患者。」
  「是是,我口臭,我那臭胳肢窩長嘴上了——我說什麼了?」
  「真的沒事,他說的是好話,我只不過自個忽然心酸了。」
  「你還是回趟家吧。」楊重對於觀說,「你爸可能找你有事。」
  「我不回去,他沒正經事,無非閑得嘴癢成心起膩找我逗逗咳嗽。」
  「你還是回趟家吧。」馬青說,「要不你爸還不定認為我怎麼黑著你呢。」
  ***
  於觀板著臉進了家門,進到客廳脫鞋換拖鞋,接著挨個解襯衣扣子,一聲不吭,橫眼瞧著攤手攤腳坐在沙發上微笑的老頭子,然後猛地脫下襯衣,穿著小背心去衛生間擰開水龍頭嘩嘩地洗,片刻,拿著大毛巾回到客廳用力地擦,繼續用眼瞧著老頭子。
  「瞧我幹什麼?嫌你爸爸給你丟人了?」
  「沒有,您給我長臉了,這下誰都知道我有個底氣十足的爸爸了。」於觀把大毛巾扔到沙發扶手上,打開電扇站在跟前吹,「我可算知道您為什麼練氣功了。」
  「小心感冒——你那些狐朋狗友告我狀了?」老頭子站起來,滿意地圍著房間踱起步,「其實我對他們很客氣。」
  於觀鼻子哼了一聲,沒說話。
  「我是關心你。我怎麼不去管大街上那些野小子在幹嗎?誰讓你是我兒子的。」
  「所以呀,我也沒說別的,要是換個人給我來這麼一下,我非抽歪他的嘴。」
  「你瞧瞧你,照照自己,那副玩世不恭的樣兒,哪還有點新一代青年的味道。」
  「燉得不到火候。」于觀關了電扇轉身走,「蔥沒擱薑也沒擱。」
  「回來。」老頭子伸手擋住于觀去路,仰頭看著高大的兒子,「坐下,我要跟你談談。」
  於觀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抄起一本《中國老年》雜誌胡亂翻著:「今兒麻將桌人不齊?」
  「嚴肅點。」老頭子挨著兒子坐下,「我要瞭解瞭解你的思想,你每天都在幹什麼?」
  「吃、喝、說話兒、睡覺,和你一樣。」
  「不許你用這種無賴腔調跟我說話!我現在很為你擔心,你也老大不小了,就這麼一天天晃蕩下去?該想想將來了,該想想怎麼能多為人民做些有益的事。」
  于觀看著一本正經的老頭子笑起來。
  「你笑什麼?」老頭子漲紅臉,「我難道說得不對?」
  「對,我沒說不對,我在笑我自個。」
  「沒說不對?我從你的眼睛裡就能看出你對我的這番話不以為然。難道現在就沒什麼能打動你的?前兩天我聽了一個報告,老山前線英模團講他們的英雄事蹟。我聽了很感動,眼睛瞎了還在頑強戰鬥,都是比你還年輕的青年人,對比人家你就不慚愧?」
  「慚愧。」
  「不感動?」
  「感動。」
  「我們這些老頭子都流了淚。」
  「我也流了淚。」
  「唉——」老頭子長歎一聲站起來,「真拿你沒辦法,我怎麼養了你這麼個寡廉鮮恥的兒子?」
  「那你叫我說什麼呀?」於觀也站起來,「非得讓我說自個是混蛋、寄生蟲?我怎麼就那麼不順你眼?我也沒去殺人放火、上街遊行,我乖乖的招誰惹誰了?非繃著塊兒堅挺昂揚的樣子才算好孩子?我不就庸俗點嗎?」
  「看來你是不打算和我坦率交換思想了。」
  「我給您做頓飯吧,我最近學了幾手西餐。」
  「不不,不吃西餐,西餐的肉都是生的,不好嚼。還是吃咱們的家鄉菜砂鍋丸子,家裡有豆腐、油菜、黃瓜和蘑菇。」
  「這些菜應該分開各炒各的。」
  「不不,我看還是燉在一起好營養也跑不了。」
  「不是一個味。」
  「哪有什麼別的味,最後還不都是味精味。」
  「到底是你做我做?」
  「你才吃幾碗乾飯?知道什麼好吃?」
  「得,依你,誰叫我得管你叫爸爸呢。」
  於觀懶懶地站起來,去廚房洗菜切肉。老頭子打開袖珍半導體收音機,調出一個熱鬧的戲曲台,戴上花鏡,拿起《中國老年》仔細地看。於觀系著圍裙挽著袖子胳膊和手上濕淋淋地闖進來問:
  「您就一點不幫我幹幹?」
  「沒看我忙得很?」老頭子從眼鏡後面露出眼睛瞪於觀一眼,「我剛坐下來你就讓我安靜會兒。」
  「沒活你不忙,有活你就馬上開始忙。你怎麼變得這麼好吃懶做,我記得你也是苦出身,小時候討飯讓地主的狗咬過,好久沒掀褲腿讓別人看了吧?」
  「你怎麼長這麼大的?我好吃懶做怎麼把你養這麼大?」
  「人民養育的,人民把錢發給你讓你培養革命後代。」
  「你忘了小時候我怎麼給你把尿的?」
  「……」
  「沒詞兒了吧?」老頭子洋洋得意地說,「別跟老人比這比那的,你才會走路幾天?」
  「這話得這麼說,咱們誰管誰叫爸爸?你要管我叫爸爸我也給你把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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