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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星期天,馬林生本來是打算在家看完女排的比賽,掐著吃飯的時間再到齊懷遠家去的。可馬銳一早就催促他,非讓他到那邊去看電視,大家一起說說笑笑多熱鬧,並大大嘲笑了一番他的運動舉趣。一個老爺們不愛看足球偏喜歡看女排,是看人呢還是看球?如果是看球,那最差的男排也比最好的女排球打得好看。要麼就是女排贏多輸少,特別是在亞洲,簡直可以橫衝直撞,看了不受刺激,可這樣的話,那你確實再挑不出幾個運動項目可以看了。馬林生本來還想申辯,他完全是屈從於一種習慣,就像人們在幾十種牌子的可樂型飲料中更多地選擇「可口可樂」,純粹是受了宣傳的影響。但一種習慣一旦與低級趣味聯繫在一起,就很難洗清自己,理由越冠冕堂皇越使人強烈地認為你意在掩飾最陰暗的心理——簡單越抹越黑了。為了表示自己與女排其實並無干係,他只得聽從了兒子的安排,心裡覺得兒子很卑鄙!
  特別使他不舒服的是,出門前他在換衣服時,聽到夏青在門外小聲笑著問兒子:「給你爸介紹對象去?」
  他沒有聽到兒子的回答,但他無由地想到,兒子一定是沖夏青擠了擠眼兒。他從站在院裡笑吟吟地望著他的夏青面前走過時,胳膊腿兒幾乎走成一順兒。到了齊家,他發現那天不單請的他們父子,還有兩個和齊懷遠年齡相仿的女人,一見他就抿著嘴吃吃笑,眼睛滴溜溜地在他全身上下亂轉。他一猜就是齊懷遠的膩友,被專門請來對他進行全面、綜合的評價。他心裡很討厭這種聲面,但他身上那種與生俱來的討好、取悅他人,希望給所有見過他的人都留下好印象的本能開始蠢動了,幾乎是身不由己地像拔了瓶塞子的酒精開始發揮。他滿臉堆笑,眼睛笑成一條縫,把最密集連針都插不進去的笑容毫不吝嗇地拋給每一個人。甚至在大家誰也沒看誰都在看電視時,他也兀自常備不懈地笑著。這樣,無論你在何時何地多麼突然看到的馬林生總是一副笑臉。他耐心地聽著那兩個女人的每一句廢話,並以同樣的但經過巧妙修辭裝飾的廢話應和,使這些廢話聽上去像是有趣的交談。那兩個女人像兒童玩具櫃檯賣的橡皮鴨子很愛發笑——一捏就嘎嘎叫。馬林生大獲成功,在一屋子人中他顯得那麼與眾不同視野開闊。為了不使自己的聰明淩駕於眾人之上以至使群眾產生異類感,他又有意講述一些自己的尷尬事以示拙撲可愛。她繪聲繪色地講述那天他有票卻沒能場現看的故事,把一個倒黴、令人沮喪的經過講成了一場有趣的、唐老鴨式的冒險。他把他和警察們之間的對話都變成了一種情緒完全受他控制的想聲式的逗,編造了一些他當時既沒想到也沒能說出的雋永、俏皮的話,顯示他在警察面前應付裕如,巧於周旋,似乎他在場外倒黴的經歷比進場看真正的開幕式還來得值當。他是一個能把像警察這樣的人都能玩弄於股掌之上的智者,現世的阿凡提。
  以自我調侃開始,以自我吹捧收場。
  他講得是那麼精彩、娓娓動聽,甚至他自己有一刹那都聽呆了:我要把這些話記下來,就是一篇好小說呵!
  他刻的何止是一顆芳心!
  兩個女人都公開對齊懷遠說:「抓牢他,否則我們就要把自己嫁給他連馬銳臉上都有一副父親給他增了光的自豪相。
  本來,這頓飯是沒酒的,但話說得是如此有趣,焉能無酒?兩個女人倆掏錢派孩子們跑了一趟,買回了一些啤酒色酒。娘們兒其實都是一副好酒量,席間你一杯我一杯地灌馬林生催著他再講笑話兒,三雙媚眼飛來飛去,令馬林生目不暇接。他陶醉在一種巨大的成就感之中,覺得自己非常有魅力,非常討女人喜歡,非常會交際,有了這套手腕,學什麼艱難險阻不能克盯」?齊懷遠在他的醉眼朦朧中也變得年輕、清秀了。不比不知道,在三個娘們兒中她真是金牌得主。酒色上了她的臉,使她看上去很有幾分柔媚。女友她喝紅了臉美昏了頭,她便放了酒杯,雙手捧著一張粉臉咯咯笑個不停,嬌態猶如少女。馬林生目睹此景,心中怦然一動,嚴肅起來,這嬌容倒有幾分性感呢。他這才低頭吃菜,舉箸茫然,發現其實沒什麼可吃的。這女人委實是個精明的女人,七盤八碟花花綠綠一片看著倒很豐盛,但十幾個菜的主要原料就是一隻雞,金全貼臉上了,某餘不過是些葉片形狀不同的植物。
  這感覺在後來撤席後齊懷遠單獨把他拉進裡屋試穿一件她送他的中山裝時更強烈了。
  那衣服的料子很高級,但式樣陳舊,而且有一股濃濃的樟腦九和久壓箱子底會有的呢子味兒,一看就知道是她扣下的不定哪任丈夫的剩餘物資。透著一招一式都經過精心算計,既想顯得誠懇待人又處處留著後手。就像一婆婆拿幾塊舊料子送沒過門的兒媳婦,這樣一旦雞飛蛋尚可以保全,不致整血本無歸,就當舍給邊、老、少、窮地區人民了。
  如此一想,齊懷遠馬林生眼裡立刻渺了。
  「我看還合適。」齊懷遠四周轉著抻著中山裝的衣襟,摘著沾上的線頭,「——送你了。」
  「先擱你這兒吧,天涼了我再過來穿。」馬林生一邊脫衣服一邊不快地想:這女有庸俗。
  女人邊疊衣服,笑盈盈地望著馬林生,眼中似有幾分黠又有分召喚,她那個十分顯露曲線的坐姿很像對鏡排練的。
  「沒想到你還挺能喝,也挺能聊。」
  「不常這樣兒,今兒也是例外……只馬林生像個頭一回逛窯子嫖各不知是客氣點好還是親熱點好,「你看上也能喝二兩。」「我當姑娘的時候,有回心裡苦悶喝過一瓶『二鍋頭』。」齊懷遠疊好衣服放至床上,站起來去把門關上,邊朝馬林生走來邊說:「這樣兒好,會分場合,該嚴肅嚴肅,該活潑活潑,我就不待見那逮誰胡說一氣的人。」
  她走到馬林生跟前,腿一軟,馬林生只好兩手接住她,否則她會脆地上的。
  她不吭聲了,閉嘴閉眼像是一下睡過去了,雖說也就一隻袋百面的手數,但憑空抱著還有些份量。馬林生湊臉去看她玩的呢還是真睡了,孰料一隻手從脖子後面包抄過來把他一下按低了頭,擠扁鼻子地貼在那張粉臉上。他的舌頭上沉甸甸地壓著另一條舌頭,如同一個人攤手攤腳躺在你身上睡覺。誰都知道壓板那樣輕巧的竹片壓在舌頭上都會引什麼反應——他一下打了個翻騰不已的隔兒,完全憑著毅力才將涎起的沉渣原道遣返問去。他紅著眼睛,睛淚汪汪,實在控制不住清鼻涕的外溢,蹭在了人家臉上。他心裡十二抱歉,十二分狼狽。
  他不知道此事是到此為止還是循序往下,齊女士是等他主動還自有拳路,正兀自犯疑,忽近在咫尺看見了齊女士的雙眼,嚇了一跳,所有想法,心願一體打消。
  那雙眼正聚精會神地觀察他。
  他覺得自己就像條被小孩盯著同時用一個手指撥弄著看著死是活的蟲子。他被齊女士堵著嘴粘著,插翅難逃。
  齊女士怕是也有些口乾舌燥了,那舌頭又騰挪翻飛了幾下便倏地縮回了。她鬆開馬林生,重新用自己的腿站住,整理頭髮,嘴裡咬著髮卡對馬林生說:「我已經是你的人了,你得對我負責。」
  馬林生當場就有點被訛上了的感覺。
  「我……我怎麼……你是我什麼人了?」他鼓足勇氣問。
  「你說我是你什麼人了?你想呵,想想就明白了,什麼人才會這樣兒?」齊懷遠把自己整理完畢,就像剛從大街上回來還沒鬆綁隨時可以再回大街上的樣子。她又開始整理空內,把東西一一歸位。馬林生預感到她要請自己開路了,便主動往門口走。
  「咱們哪樣子?我沒覺得咱們怎麼樣了。」
  「沒夠是不是?這已經讓你佔便宜了,以後有的是時間,有你夠的那一天。」齊懷遠邊說邊忙著,走到床邊,看到那件疊好的中山裝端起來朝馬林生懷裡扔過來:
  「接著,送你的你就拿著,還客氣什麼?」
  最後,她把屋子整理完,兩手抱肘靠著五斗櫥對馬林生說:「記著,下星期該我到你家吃飯去了。咱們有些事也該具體商量商量了,什麼時間怎麼辦到時候都請誰……」
  「什麼意思?馬林生懵了。
  「什麼意思?還不明白?」劉女士把上身探向前,頭一點一沖地大聲說:「我——愛上你啦!」
  「她丫憑什麼!」馬林生沖著夏經平劈面便嚷。
  「坐下說,坐下說。正在和家人,鄰居打麻將的夏經平慌忙離座,招呼囡不兒,「夏青,把冰箱裡冰鎮西瓜給馬叔叔切一塊。」「……碎,有他媽這麼不講理的麼?」馬林生邊吃著西瓜住手心裡吐著籽兒,邊憤憤不平地把自己的遭遇突出重點地講了一遍,「她怎麼就成我的人?我一百個想不通。「不是我說你,林生,你也一把年紀了,怎麼還能不分好歹見食主不吞——被人釣了吧?」夏經平微笑著替老同學惋惜。「我真沒有,我就……」馬林生作了個飛吻的小手勢,「這算什麼呀?還是她把我按著幹的……我要真幹了什麼我也不冤呀。」「肯定你也不是立場特別堅定。你要真是行得端坐得正一身正氣,她敢拉你下水。」
  「老馬,你也不用在這兒在這兒裝得挺委屈,被強姦了似的。」夏太太在一邊摸著麻將牌隔著的桌子說,「你要前邊沒有搔首弄姿人家女方上來就直接撲你——跟誰說也不信!」
  「肯定你前邊鼓勵人家人。」夏經平也笑,「沒點暗示女的也不敢上來就啃呀。」「我,我怎麼跟你們說呢?」馬林生臉憋得通紅,「我前邊就是喝了點酒,話多點……可能是看著有浪。」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認。一屋人都笑了。夏太太撇著嘴,「都能想像出你什麼德行樣兒。」「我浪我的,你別動火呀。」
  「行啦林生。」夏經平拍拍馬林生的膝蓋,「好漢做事好漢當。既然幹得出來就別怕人家捉你。」
  「經平,你是法院的,想必是懂法……」
  「嗯嗯,懂一點點……」
  「你說我這點事,夠多少年?」
  「怎麼,她要告你?」夏經平吃了一驚。」「目前沒有,我是說萬一。咱就照那嚴的量刑標準,假設是在『嚴打』時黃——流氓夠得上麼?」
  「我是整個沒明白。」夏太太又遠遠地說,「你今兒一天都幹嗎去了?到底是跟誰呀?是不是還有什麼重要情也隱瞞了?」
  「是呵,你不是相對象去了麼?」夏經平也糊塗,「怎麼越說越嚴重?」「是相對象,沒幹嗎,也沒有隱滿什麼。」
  「你去相對象,被對方錛了一口,如此而已——有什麼不對麼?」夏經平納悶地瓿馬林生,「不正說明……成了!你要的不就是這個麼?」「她還說她愛我,居然……」
  「就更對了!你幹嗎去了你自個清楚沒有?」
  「我當然清楚,可壓根還不是那意思呢——還!冷丁了點,總得徵求我意見吧?畢竟我也算當事人吧?
  「你還沒聽明白,經平?」夏太太又在遠遠的牌桌上說,「人家看上了他,他還沒看上人家……新痰孟——端起來了。」
  「噢,你壓根就沒瞧上她?」
  「我這麼跟你說吧,我壓根就沒來及端詳,一切就結束了——就是這麼個感覺。」「你是說她猛點,動作麻利點?」
  「天是!我連她到底長什麼樣兒這會兒印象還模糊呢?」
  「是女的不是?」夏太太冷冷甩過一句。
  「弟妹,這麼說可有問不分青紅皂白。我雖是一介寒士,可也有自己的理想和追求!」馬林生話說得是擲地有聲。
  「沒不讓你追求,沒不讓你追求。」夏經平忙勸慰老友,對妻子橫去一眼,「你別瞎掰,好好打你的牌。
  「我一點沒瞎掰。」夏太太啪地打出一張牌,「就你們男的有追求?誰又不是湊和?頭婚尚且將就更甭說你這二婚了。年輕漂亮的有,滿大街——都進別人家了。」
  「我沒有說挑,心高。」馬林生有點氣餒地替自己辯解,「你起碼讓我有一個猶豫不決三心二意的過程,容我慢慢想通的。」「這沒有齊頭井進的。誰先通了誰先說,人家這麼著沒錯。」夏太太斬釘截鐵地說。
  「她沒什麼明顯殘疾吧?」
  「沒有。」馬林生搖頭,蔫頭耷腦地對老同學說,「實事求是地說:中等,對我也不錯,瞧見沒有,這衣裳就是她硬塞給我的。」「那你還要怎麼樣?可以啦。人中等,對你又好,你,我,咱這一屋子人有一個算一個,又何嘗不都屬￿中等?」
  「中下等!」夏太太氣乎乎地說。
  「是一個階層沒錯,我就是接受不了她這方式。」
  「表達愛的方式就地粗魯點又有什麼不好接受的?」夏經平笑著說,「你怕是讓人虐待慣了,對你好你倒咯哽了。」
  「不是那麼回事,誰要對我不好,我根本不計較人家方式,就該惡狠狠的,但你要對我好還跟我惡狠狠地說,這我堅決想不通,我得點好兒都不能痛痛快快地得我也太摻了!」
  「就像叫兒花子有時也拒絕施捨對不對馬叔叔?夏青說。
  「對對對!還是夏青理解我。為什麼人們常常拒絕憐憫蔑視恩賜?就因為人們有尊嚴,需要平等的對待!」「林生呵,你太注重形式了。」夏經平說.「你雖不是知識分子,卻染了一身知識分子習氣。」
  馬林生雖然對這話的前提持保留態度,但還是綜其主述驕傲地回答:」對,我就是這麼個孤拐脾氣!」
  夏太太似乎有些感觸,推了牌說:「我同意馬林生的這個說法,換我也一樣。誰要對我不好,我沒意見,不受也得受。但你要對我好,就得像個好的樣子,一點不講究只覺得自己好心就可胡來——呸!沒人稀罕!」
  她斜眼瞪了一下丈夫,低頭看牌,「——和了。」
  「那你到底怎麼著呵!」夏經平忙把臉整個地轉向馬林生,「是繼續下去還是就此拉倒?這點你可以放寬心,她上邊再有人兒,一個『克撕』也辦不了你。」
  「我想托你去代我向她提抗議。」馬林生想了一會兒,抬頭誠摯地望著老同學說。「這我可辦不了,不成不成,你怎麼淨把這得罪人的事讓我辦?」夏經平兩個腮幫子抖得像刀震案板,連連擺手。
  「你是法院的,穿上制服在群眾面前有威信。
  「不成不成。我虧我不是沒吃過,兩口子打架我去主持正義,轉臉人家好了,剩我沒法見人了成不成。
  「馬林生你也真是迂腐到家了!夏太太不屑地說,「這點事你就提請司法機關出面,回頭真有了事你還去找誰?找你的媒人帶話兒呵,誰給你們提合的?你的介紹人是誰?不是大街上磕的吧?」夏青就笑,晃著兩鬏鬏看馬林生。
  「對對,」內心知情的夏經平也笑著說,「這事你還是回家解決吧。」「這話我不好意思跟孩子說。」馬林生臉紅紅的低聲說。
  「還是那句話,幹得出來就不怕說。」
  「咳,我不是他爸爸麼?換了別人我也不在乎,本身也是個丟份兒的事。」馬林生叮囑夏青,「你可別給我外邊亂說去,這話兒本該也背著你的。」
  「我不說以我怎麼那麼愛管你的閒事?」
  「我覺得鐵軍他媽真會收拾房,其實她家跟咱家經濟條件差不多,但她家看著怎麼就那麼高級,跟部長家似的。」
  「你是真沒見過什麼叫高級地方。」
  馬林生坐在籐椅上深沉著,馬銳在一邊燈下削蘋果,銀亮水果刀光芒閃爍,青相間果皮一卷卷耷拉下來。
  馬銳削完蘋果,舉到自己嘴前喀嚓咬了一大口。
  「怎麼自己先吃了,不給我削一個?」
  「噢,您等著呐,那這個給您。」
  馬銳把啃了一口的蘋果遞給父親,馬林生接過來不分高低地咬吃起來。「以後想吃就自己削,別老讓人伺候,這習慣不好。」
  「你給你爸削個蘋果怎麼啦?學習孔融讓梨麼?」
  「瞧瞧,你還弄出天經地義了。」馬銳又拿了個蘋果削皮,邊削邊笑著說,「我就覺得鐵軍家乾淨,佈置得特有情調,像人往的地方。」「哼,俗不可耐,住著不定多彆扭呢。」
  「我想把咱們家也照著他們家那樣兒佈置佈置,花不了幾個錢,咱們家太亂了。」「馬銳,我真得好好培養一下你的審美觀了,我記得你過去沒這麼俗呵。」「你給我點錢,我來佈置,把沙發套、窗簾都換了……」
  「不成,你別給我添亂。我就喜歡現在這樣兒——你不許擅自更動東西的擺放順序。」
  「你不覺得齊阿姨特會理家麼?」
  「家庭婦女!」「可不家庭婦女怎麼著,你還想讓她是什麼?」
  「看來你對姓齊的印象還挺好?」
  「是不錯。長得又帶得出去,人也能幹,找媳婦有這兩樣兒還求什麼?」「既然你覺得她這麼好,那我把她留給你了。」
  「你這就不像話了。」馬銳削完蘋果,在邊坐下,「這是給你說媳婦兒。」馬林生把吃完的蘋果核兒往門後的簸箕那兒一扔,堂啷一聲。「我覺得你比我合適,愛情嘛,不管早晚,不分先後,我忍痛割愛。」「老馬,你今兒是怎麼啦?說話流裡流氣的,這可不像你……跟你說正經的呢。」「是嗎?跟我說上級的?可我今兒還就相當會兒流氓。」
  馬銳嚴肅地望著爸爸,「怎麼,心裡不痛快?是不是又想起你那個小情人了,覺得對不住她?」
  馬林生本來是無知無覺,但經馬銳一說,倒有點覺得自己真是這麼想的,真有點覺得對不起S。是呵,如果她知道了自己背著她又去和齊懷遠鬼混,她一定會傷心死的,這也太無情無義了,應該稱之為背叛!
  馬林生像被說中心事似的垂下了頭,臉上流露痛苦、矛盾的神態。「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既然已經友好地分手,活的腳步不能住頓。就是她,如果她真愛你的話,不也衷心地希望、祝願你今後幸福——她也不願意看到你現在這副痛苦沒著沒落的樣子。」「是是,她一定會這樣希望。」馬林生愈發沉溺溺於自設的規定情景之中,心中如萬箭鑽心。
  「不要再自己折磨自己了為了她你也要好好活下去……才對。」兒子的話令父親大為感動,但轉念一想,又覺荒唐,這是從何說起?蒼涼、悲慟之感頓時一掃而光。
  「你他媽的少跟我廢話!」
  「哎,你怎麼那流氓勁兒又上來了?我是一片好心——你說話別帶髒字兒呵。」馬林生站起來,又去拿了個蘋果,沒削皮便啃了一口,「我太累了,今兒一天我累得慌!飯也沒吃飽。」
  「要不要給你下點麵條?」
  「別啦,我先告你個壞消息吧。」馬林生喀哧喀哧咬著蘋果,「下禮拜,齊懷遠要到咱們家吃飯——一想這事我就煩。」
  「這怎麼是壞消息?這是好消息呀。也該讓人家到咱家來了。怎麼,你們已經進了一步?」
  「……趔趣著挪了一點。我不明白,你怎麼會喜歡齊懷遠這麼個娘們兒?她連我都指使得像個球兒似的團團轉。真過了門來你還能像現在這麼得意,跟我平起平坐的?人家小白菜是哭後娘怕娘,你可好,漢奸似的舉著小旗小看道歡迎。」
  「我這不是為你麼?你老一個人打光棍兒我也不落忍。」
  「說得比唱得還好聽,我看你是沒人管著勒著難受,這責任我負得起來。」「你也嘗到管的挨的滋味兒了?」
  你還別美,我看她對你也是先禮後兵,到時候可別怨我不救你。」「她是你媳婦,對我不能怎麼著。」
  「哼哼,懂什麼叫無一倖免麼?她要是禍害,就是咱們全家的禍;她要是火炕,那咱倆就全以火炕裡,你是她兒子的哥們兒也不管用。咱們爺兒倆,現在已經到了生死關頭。」
  馬林生自言自語,若有所思「她可說話就要來了,再不當機立斷生米可就自個了熟了。」
  「她跟你提在結婚的事了?」
  「提了。」馬林生斜眼看看兒子。」
  「你怎麼說?」「我還沒想好呐。」「甭對我介紹的對象不滿意,你自個找還不一定比這強呢,現在這狀況你也不是不知道,差不多可以說是沒好人——
  沒好女人。」「我們真是要結婚,你住哪兒?」馬林生問兒子。
  「我不住這兒。」兒子沉著地說。
  「你得搬到外屋來和鐵軍同住,那這屋裡可就窄了,要不你就去住小廚房讓鐵軍住外屋。
  「她家不還有房麼?」「對對,倒是可以往一塊兒換換,要不然就先住她家,她家房寬,多咱倆也不礙的。」
  「到時候再說吧。」「沒時候啦,這就到了。她下禮拜來就商量這事了。」
  「那我告你,我可不搬,我還住咱的老家,你可以分個人過去住。」「那怎麼成?不成的,你還太小,一個人住你就是能照顧自己我也不放心呀,賊聽說了還不全來?」
  「我不是一個人住,你過去可以把鐵軍換過來,我們倆住一塊你們倆住一塊兒。」「你們倆加在一起她是孩子。」馬林生驀地瓜過來兒子的用意,頓時氣得語不成調,「嗯,這是你們倆早計劃好的吧?」
  「這不是挺合理的?大家都方便,省得前夫前妻的孩子關係不好處。」「你他媽是不是早就想把我嫁出去,好霸佔我的房產?」馬林生大吼。「你這是什麼話,把我說成什麼了?」馬銳的用意被揭穿,不禁也臉紅了。「這就你們倆誰策劃的,嗯?是不是你想出來的損招兒?從一開始就是有預有組織的?」
  「沒有,我們只不過是想讓你們新婚不受干擾……」
  「過去,你們老師說你陰臉,我還不信,現在我看你真是不像個學生,你,你,你真可以算得上詭計多端。」「哎呀,算了,你要不願意就算了,就當我沒說過。你不嫌煩,願意跟我們一起住,那就一起住好了。」
  馬銳轉身要走,被馬林生一把拉住。
  「你說說,我怎麼礙你的事了?你這麼嫌我多餘,非要攆出家門……而後快。」「爸,您怎麼這麼不開眼?」
  「我哪點做得不夠?你還要我怎麼做?可天下哪還有第二個爸爸像我這麼對你的……」
  「又來了,煩不煩呀。」馬銳翻著眼白看天花板,不耐煩地說,「渭人攆您,您自個怎麼心理這麼陰暗呀?就為一句話……」「一句話?你這句話讓寒心。」
  「好,那我收回。別鬧了,爸,已經很晚了讓鄰居聽見。沒人搞陰謀迫害您,不地是幾個安案中的一種,犯不上發這麼大火。累一天了,咱都洗了睡去吧。」
  馬銳再次掙脫欲走。「你可以走,你去睡吧。」馬林生在後面說,「但我必須告訴你,你明天就去學校告訴鐵軍,他媽和我的事就算吹了,讓他媽下禮拜不要來了,理由隨你怎麼說。」
  「這怎麼行,爸,」馬銳轉過身焦急地說,「這事和那事沒聯繫,您別因為我和鐵軍著火殃及他媽那池魚。」
  「怎麼,您還想包辦我的婚姻嗎?哼,她是池魚?就算她沒和你們串通一氣,經過這事,我也一百個看她不順眼。」
  「您不能意氣用事,鐵軍他媽確實不知情,她完全是無辜的。」「這麼說,你們確實是有預謀的?」
  「我不承認我們有預謀。不過是我們幾個在一起議論,要是我們中有誰有房能自己住就好了,這樣大家去玩也就能少愛點大人限制了。」「你想把我這兒變成黑窩子?做夢去吧!我拆了它不給你住。」「沒說你不好,跟你住彆扭,你怎麼就不明白呢?」
  「讓你的美夢和那誰他媽見鬼去吧!」
  「你是不是有點看去理智了,爸爸?冷靜點,你這麼鑽牛角尖地想下去會把自己弄瘋的。」
  「滾,滾開我前兒的。
  「你照照鏡子,看自己是不是紅了眼。」馬銳想開句玩笑。」
  「啪——」馬林生一看耳刮子重重地扇到兒子臉上。
  馬銳的笑容頓時凝固在臉上,挨了打的半邊臉像膨脹發酵的麵團漸漸腫了起來。」
  看你可憐讓你幾分,你倒爬到頭上作踐起我來,上次是打,這次是騙、攆、罵,再不治你,你下回還不要了我命!」馬林生罵著罵著哭起來。馬銳也委屈地抽抽嗒嗒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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