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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單立人沿著青灰色的磚牆走著,走過一個個陳舊剝落、打掃得很乾淨的靜謐的四合院宅門。早晨上班時間已過,胡同裡空空蕩蕩,只有幾個買菜歸來的老太太拎著青翠的藍子蹣跚地在走著。濃密的大槐樹下一個老實看著個坐在兒童車裡呀呀學語的嬰孩不時晃晃手裡的撥浪鼓,傳來一陣陣不輕不重的「嘩啷」聲,朝車的房脊上已灑滿均勻的陽光。
  在自家院門口,單立人看見一個苗條的姑娘正仰頭看著掉了釉的門牌,欲進不進,聽到腳步聲,姑娘轉過臉,她就是前面在公共汽車站出現過的那個姑娘。
  「請問您這院裡是不是住著家姓單的?」姑娘很有禮貌地問單立人。「是,」單立人倦怠地打量姑娘,「您找誰?」
  「我找單立人同志。」「你是哪兒的?找他有什麼事?」單立人一腳門裡一腳門外地問,「我好象沒見過你嘛。」
  「嗯,是他愛叫我來的,我們是一個廠子的,求他點事。」
  「求他辦事?他好象沒路子買什麼新鞋和毛衣。」
  「您告我他住哪屋就得了。」
  「跟我來吧,我就是單立人。」
  單立人一路走進院裡,那個姑娘連忙跟著進去。
  進了屋,單立人的老伴迎出來,看到單立人身後的姑娘叫了一聲:「你來的正巧,我們家老單剛回來以呶,這就是老單。」她又對老單說,「這是我們廠的姚京,挺不錯的一個姑娘,碰到難題了,想求你幫個忙。」
  姚京沖單立人點頭致意,眼中已不禁淚水盈盈。
  「什麼事還得我幫忙。」單立人問老伴,解開衣領扣,往椅子上一坐。「唉,」單立人的老伴歎了口氣,「找你還能有什麼好事?小姚被人坑了,談戀愛碰上了個騙子,那傢伙本來答應和小姚結婚,可忽然又變了,不認帳了,撇下小姚跑了。」
  「就這些?這種事也太屢見不鮮了。」單立人問姑娘,「他具體騙你什麼啦?」「什麼都騙了。」姚京哽咽地說,「騙得我好苦。」
  「坐下說吧,」單立人同情地對姑娘說,「慢慢說。」
  「他是個研究生,我們是經人介紹認識的,開始我們互相都很滿意,相處得也很好,本來打算最近結婚,可他托人辦了自費留學,要出國,要說這也是好事,我也不算機他後腿,結了婚再走不也很好?」「可他不想結婚了,瞧不上你這個黃臉婆了。」「是的,他想甩了我,去外國找個洋老婆,生個雜種。你倒對我負點責呀、既然不想和我結婚就明說,可他還假裝祁我好,口口聲聲帶我出國陪讀,花言巧語騙奸了我。然後一溜煙沒影了,買了機票不辭而別了。」「又是個現代的陳世美。」單立人感歎道,「不過這件事我恐怕要讓你失望了,你說的這個情況最多只能上個道德法庭,我們公安局是無能為力,愛莫能助,儘管我聽了你的述說很同情、很義憤,你有沒有向他所在地的公安機關檢舉?」「檢舉了,可他們不管。」,「就是嘛,不是不管是沒法管。」「難道不能給他定個強好罪或流氓罪嗎他是騙的我。」「恐怕不能,姑娘。法律不能由你這麼任意解釋,這涉嫌未達呂的抉私報復了,我們只能以你當時的意願為准。」「他出國就不回來了,他恨我們這個國家這是他親自跟我說的。」「那也只好由他去了,這不能作為把他從飛機上拉下來的藉口。」「這麼說、就沒有辦法懲治他了、他就逍遙法外了,」「你得提出比這更有力的其它證據,證明他利用欺騙手段非法獲得了利益,我們才能採取行動。」「錢算不算?他騙了我錢算不算?」,「當然算,我指的就是錢,物,他騙過你錢,數額大不大,」,「五千。」姑娘低下頭「我給過他五千垃錢,他買機票的錢就是用這其中的錢。」「你還有這以多錢」單立人老伴驚訝地望著姚京、「你可真傻「,這五千塊錢是你給他的壺」「是他答應和我結婚我才給他,贊助他的,我不忍看他因沒錢買機票喪失了出國留學的機會。」「這事你檢舉時向公安機關講了嗎,」單立人嚴肅地問。「沒有。」姑娘囁嚅。「為什麼不講,」「我怕人家會認為我為了追回錢才……。」「真是莫名其妙的道德觀,你給他錢有什麼人可以作證嗎,」「沒有,我沒有想到會有今天.惶我發誓我說的是實話。你可以間他本人,可以調直他的經濟狀況,他是個窮學生、家裡是農村的,既沒養兔也沒養泥鰍。」
  「不要說了,」單立人站起來,「我們立即去機楊。」
  「他昨晚已經坐飛機走了,」姑娘哭道。
  「那你還來找我幹嗎?我不是法力無邊,不能到國外抓人。」「不是說,有個國際刑警組織?」
  單立人詫異地望著姚京:「你可真是敢想,你是什麼大人物,你以為你是什麼大人物?要想讓國際刑警維織出面,你還得至少再讓他騙去五百萬,我看這事這樣吧,你也不要找警察了,找個小報記者,哭訴一番,讓他給你寫一篇『她為什麼痛不欲生,』利用輿論揭露一下,鞭撻一下,搞臭他,你出出氣完了。」「看來也只能這樣了,」單立人的老伴對姚京說,你那五千塊錢就聽響吧。你也真是,有錢給他,你媽有病倒找廠裡救濟。」曲強悶坐在車裡正規對打盹,忽然來木精神,坐直向車外望去——到麗、劉志彬戴整齊一前一後出了樓門,向前面走去,在一個路口拐彎不見了。
  曲強發動車追上去,拐過路口發現上了一條繁華的馬路,他急忙向路口附近的公共汽車站觀望,沒有兩個人的蹤影。他再往兩邊的便道上看,遠遠地,他看到兩個人背對著他匆匆走著。他開車駛上快車道很快超過了他們,在側面可以停車的道邊把車停下,開了車門出去,站在路邊點上一支煙。兩個人沒有注意他,從他身邊走過,他溜溜達達跟在後面。劉志彬和白麗進了一個掛了不少白牌子的大門,曲強趕過去,看到這個大門外掛的牌子裡有—塊是街道辦事處的牌子。曲強問傳達室的老頭:「剛才一男一女是去哪兒的?」
  傳達室的老頭問曲強:「你是哪兒的?」
  曲強掏出自己的工作證給老頭看,老頭回答他:「民政科。」民政科是間嘈雜的內,幾個工作人員正忙著,好幾對年輕人正在辦理結婚登記手續。白麗和劉志彬則毫無表情地坐在另一頭的一張辦公桌前,一個梳短髮的女工作人員正在向他到詢新產品什麼。曲強進來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他站在即幾對正在排隊登記結婚的年輕人身後,豎起耳朵聽那一頭的談話。「你們是自主結婚嗎?」
  「是。」白麗回答。「離婚也是雙方自願?」
  「是。」白麗回答,「我先提出來的,他表示同意。」她看了眼劉志彬。劉志彬張張嘴,「我同意。」
  女工作人員翻看著他們兩人的證件和結婚證,結婚證上三寸黑白照片上兩個人頭挨著微笑著。
  「你們結婚還不到一個月就提出離婚,什麼原因?」
  「性格不合。」劉志彬說。
  「就這一條?」「就這一條還不夠要人命的?有這一條還能過日子嗎?」
  女工作人員理解地點點頭:「財產如何分割達成協議了嗎?」「這個按一分為二、公平分割的原則辦好了,我沒有什麼過多要求。」「你呢?」女工作人員問白麗。
  「婚前帶品的財產不屬￿這個一分為二的範圍內吧?」
  「當然,婚前各人的財產不參與分割。」
  「可哪個是婚前帶來的哪個是婚後共同添置已很難分清。」「很容易,」白麗微笑著對劉志彬,「因為你既婚前一分錢沒帶來,婚後也未掏過一分錢添置過東西。」
  「你的意思是說家裡的東西都是你的,要我光屁股滾出去?」「你放心,你現在身上的內衣內褲及你穿過的其它衣服都會讓你帶走,這些可算是我父親對你的饋贈,你可以理解直氣壯地拿走。」「你想羞辱我,剝奪我,你休想,是你先提出離婚的,我有權要求賠償。」「啊,你的用意原來在這兒,不過我告訴你,你若試圖利用這點攫取我和我家庭的財產得逞不了。那個年輕民警說得很對,你不太懂法律,因而不能幹得更高明些。你對不屬￿你的財產的非分要求任何法庭也不會為你主張,哪怕你和財產所有人之一短暫地結過婚。」
  「看來你們在如何分割財產上並沒有達成協議。」
  「因為雙方共有財產是不存在的,分割沒有對象協議自然無從談起,個別人有些一廂情願的天真想法那也只能是他個人的一廂情願。」「如果你們不能在財產問題上達成協議,一方堅持不放棄自已的要求……」「我不放棄自己的要求,我要捍衛自己的權益。」
  「我只好不批准你們離婚。」
  「你的意思是說我們只能提起離婚訴訟了?」
  「是的,你們可以各自在法庭上捍衛自己的權益,由法庭裁決財產的歸屬問題和是否需要賠償。你們願意嗎?」
  「我無所謂。」「我也無所謂。」「那就請便吧,順便問一句,你們的孩子由誰贍養達成協議了嗎?」「我們沒孩子,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們結婚還不到一個月。」「那不一定,有的人結婚一個月、不到一個月也有孩,現在怎麼能用老眼光,常規的認識去衡量事物?七個月以上的胎兒也要當作生命考慮在內。」
  「謝謝,我們沒有孩子,我也沒有懷孕。」
  「不客氣,走好。」「您有什麼事?也是來登記的嗎?怎麼一個人?」
  曲強光顧聽那頭談話,沒注意自己身旁已經沒了人。負責登記的姑娘和藹地問他。
  「我本問象我沒工作沒單位能不能登記?能不能不要介紹信?」曲強順口胡謅,低下頭,不讓正往外走的劉志彬和白麗看見自己的臉。負責登記的姑娘慢悠悠地說:「你這個情況倒有些特殊。這樣吧,你回去讓你們家長寫個條兒來,寫上你的婚姻狀況……。」申強沒等負責登記的姑娘講完,已經跑了出去。他要看劉志彬和白麗往裡走。區人民法院民事庭的一間儉樸只有一張長桌子和兩排椅子的屋子內,坐在長桌一端的一個麵包臉的女審判員正在向分坐在她兩邊的劉志彬和白麗問話:
  「離婚理由?」「性格不合。」劉志彬重複說道。
  女審判員還想往下記,聽到劉志彬沒聲了,抬頭問:「沒啦?」「沒啦。」「就這一條?」女審判員放下手中的筆,「就這條我們可要對你們進行周解。你們這有點象開玩笑嘛,你們以為婚姻是兒戲嗎?隨隨便便想結就結,想離就離。噢,就為了想把錢重新分一下?」「性格不合不能作為離婚理由嗎?」劉志彬說,「我瞧你不順眼能夠幸福嗎?能夠促進整個社會的安定團結嗎?」
  「小仿子,你不要給我上課,我見的比你多,年紀比你大,對婚姻的理解比你深。你見過那不吵嘴不打架的家庭嗎?結婚和談戀愛是兩個概念。談的時候你是自由的,雙方都是自由的,合則留,不合則去。一旦結了婚,有了這個證,這張紙片,你就不那麼自由、不那麼隨心所欲了,除了權利,責任和義務也隨之產生了。鬥個嘴、受點氣那是免不了的或者說不可缺少的,哪有性格脾性完全一樣的人?雙胞胎還有飯量大飯量小的呢。不要唯我獨尊,那麼愛面子那麼大男子主義以碰不得觸不得什麼都要聽你的,自己老婆給點氣受就受唄,那不也是一種樂趣,瞧人家大多數男同志。時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樣,男標誌耍了幾千年威風,女同志這幾年神氣一點又有什麼咽不下去的氣?」
  女審判員說著呵呵笑起來,看到兩個當事不毫不為其所動,仍舊板著臉,自己也沒趣地停住了笑,恢復公事公辦的口吻:「這麼說你們同意調解了?」
  「不,我們不同意調解,沒有什麼可調解的。」劉志彬說。
  「不同意調解也要調解。」女審判員堅決地說,「我們還要找你們各人單位的領導和雙方親屬調查瞭解,共同做你們的思想工作。」「甭白費勁了,我們是決心已下,找伐沒有用。」
  「就算你們離婚的決心有天大,我們調解你們的決心比天還大!一定要讓你們破鏡重圓我見的多了,剛到這兒都是把話說得情斷義絕、斬釘截鐵,最後還不是抱頭痛哭,你親我我親你你。」「你們不能強扭瓜兒,強把人家捆在一起,這簡直是不講理!」劉志彬喊起來。「怎麼不講理,誰不講理?」女審判員一字一板地說,「法院就是講理的地方。不但要講,還要掰開揉碎一點點給你們喂,直到把你灌開了壺。再者說,調解是離婚訴訟中的一項必要的程序,婚姻法第25條有明文規定,我們必須依法辦事。」「這是誰定的法呀,」劉志彬絕望地呻吟,「怎麼處處跟我為難?我敢跟你打賭以你調解不成!」
  「那就是你們除了『性格不合』還有其它的原因。」女審判員頗為自信地說,「光這一條要調解不成那才怪了呢。」
  「那你就把離婚的真正原因跟審判員講了吧。」白麗對劉志彬說,「省得這麼著急這麼窩火再憋出病來。」
  「什麼,難道真有其它原因嗎?」女審判員嚴厲地盯著劉志彬,「為何對本庭隱瞞不報?」
  「我不能說,我沒臉說。」
  「在本庭這裡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對本庭來說沒有任何事情是難於啟齒和不可告人的。」
  「我不能說。」「那就我說吧,這也沒有什麼難為情的。」白麗對女審判員說:「其實離婚的真正原因是我的失貞。」
  「沒有處女膜的女子是很多的,這不能作為確定是否失貞的標準。」「不不,你沒聽懂我的話,我是婚後失貞。」
  「是你沒講清楚,現在我明白了。」女審察員轉向劉志彬,「這就是你不能諒解,堅決要求離婚的理由?」
  「要是你呢?你能諒解嗎?」
  「我問的是你,你不能反問我。」女審判員聲色俱厲地說。
  「是的,我不能諒解。」
  「這就不大一樣了。」女審判員往椅背一靠,「這問題自然是嚴重多了,是非責任也清楚得多了,我想,你是被你丈夫親手捉住的吧?」「不不,不是這麼回事,你搞錯了,實際上我的失貞是在違背我本人的意願,我不能預料的情況下發生的。」
  「是強姦?」「我不知該如何給這件事定性,我當時沒有反抗對方也沒有使用暴力,準確地說我當時是處於不能辯論斷不清醒狀態。」「我明白了,你有間發性意病,當時正在發病。」
  「不,不是,你什麼也不明白,我沒有精神病,除了腳氣我什麼病也沒有。」白麗很氣憤,女審判員也很惱火: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總是含糊其辭,語焉不詳我怎麼能夠聽懂?請你簡明、直截了當、用普通人說話習慣、用我們常用的那些詞匯把這件事講明白。」
  「我走錯了房間,懂嗎,住旅館走錯了房間。那兒的房間都是一樣的,在夜裡誰也別想分得清,我稀裡糊塗上了別人的床。別打斷我,我當時半睡半醒,錯以為那人是我丈夫,就這樣,我失了貞。」女審判員聽的目瞪口呆:「居然有這等事,我簡直不能相信這是真的。」「看來象您這祥見多識廣的人也不一定什麼都見過,也有想像力達不到的時候。」女審判員沒理會白麗的挖苦,埋頭飛快地在本上記錄。嘴裡自言自語:「要是這祥,那就大不一樣了。」
  「什麼大不一樣?」劉志彬不識趣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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