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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我們帶她到假山,他們全在上面的亭子裡抽煙,我發誓他們是看到我們上山後才擺出那麼副隨意的姿態。
  享晉一見米蘭就說:「我見過你。」
  別人則都是一副倨傲的樣子,他們用拼命抽煙和粗野的舉止來掩飾個人心中的激動不寧。米蘭無論身高還是塊頭都大我們這幫包括最粗壯的方方,坐在我們之間有點像長頸鹿和一群梅花鹿混在一起。「你是不是和於北蓓一個農場的?」高晉問。
  「是。」米蘭點頭,她似乎有點不願意提起工作的單位。
  「於北蓓跟我們特熟。」高晉說。
  「是麼,她認識人挺多的。」米蘭微笑著掉臉看假山周的風景,「這假山夠大的,那邊還有兩個亭子。」
  院裡冰棍房的冰棍制出來了,賣冰棍的老太太推著冰棍車從山下經過。我下山買了半紙盒小豆冰棍,上來分給大家吃。許遜、方方打打鬧鬧,看到那邊亭子裡有幾個小孩在打彈弓仗,便去一人搶了一把彈弓槍,在假山石、樹之間互相射著玩,把小孩追得滿山跑。
  我也到另一個亭子搶了一個小孩的彈弓槍,把他兜裡的全部紙彈都搜了出來,領著一幫小孩和許遜方方展開對攻。
  我希望米蘭受到朋友們的欣賞,如果他們能產生引誘她的念頭我更滿意。我也希望米蘭能對我的朋友感興趣,希望他們多交談,增進瞭解。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我的地位牢不可破,所以我樂得大方一些,瀟灑一些,讓別人覺得我這人滿不在乎。
  看到米蘭和留在亭子裡的高家哥倆從容饒有興趣地聊起來,我感到欣慰。一個麾下的小孩按照戰鬥的原則伏擊了方方,用紙彈擊中了他的臉,把他打疼了。方方急了,追上小孩左右開弓扇了兩個大耳刮子,小孩被打哭了,彈弓便也只得中止。
  我們幾個到另一個亭子裡吸煙、喘息。他們看著坐在中間亭子裡和高晉、高洋聊天的米蘭,輕浮、刻薄地議論:
  「一看就是圈子,屁股都給操圓了。」我認為他們的評論極不公正,私心覺得連我的感情都給玷污了,可在哥們兒面前是不能為一個女人辨護的。也跟著笑。
  「你覺得她好看麼?」許遜問我。
  「就那麼回事吧。」我仰著臉說。
  「這種女的天安門那兒一幫一幫的。」
  「咳,我就是覺得她有錢,每次我們去冰室都是她請我。」
  「你動了她麼?」「你想我會閑著麼?」「哎,趕明兒我發你一個。」許遜拍著我肩膀說。「比這可棒多了,特水。」米蘭在遠處笑起來,頭向後仰,滿面春風,高晉、高洋則一臉壞笑。隔一會兒,笑聲才傳過來,他們又在親熱地交談。
  米蘭比手劃腳說著什麼,眼睛四處張望,向我們這邊看了一眼,又繼續對高晉他們講。
  我忽然感到一陣不安。「咱們過去吧?」我對大家提議。
  「過去幹嗎?多沒勁,還不如在這兒坐著。」方方又和許遜打鬧起來。他們互相較著膂力,站起來撕擄看到亭子中間,最後方方把許遜胳膊擰到身後笑著問:「服不服了。」
  方方剛鬆開手,他又反撲上去鎖住方方的喉嚨,一邊喊我:「快上來幫一把。」我把煙叨在嘴裡,上前按住方方拼命往後搗的一條胳膊,把他的手腕反擰過來,一邊用腳使勁踢他的岔開撐在地上的一隻腳。那只腳終於被我踢松,方方失去平衡,坐了個屁股礅。
  我和許遜鬆開他,撒腿就跑,直奔中間亭子,方方在後面追。我們笑著跑進中間亭子,方方也追到了。我先告饒:「服了服了,別鬧了。」「彈個缽兒。」我伸出腦袋讓他在額頭上狠狠彈了一下,擦著汗在米蘭身邊笑著坐下看他去追許遜。
  他在另一個亭子的方階前追上許遜,打得他「哎喲喲」亂叫他押回來。「跟大家說服了——大聲點!」
  「服了!」許遜一跳老高。
  米蘭笑著看我們鬧,聽到高晉說什麼,頭往一湊堅起耳朵,「你說什麼?」「哪天你彈段琵琶給我們聽聽。」
  「行呵。」她坐直說,「哪天我把琵琶背來。」
  「你要會拉小提琴就好了,我爸爸他們軍文工團就缺小提琴。」「會彈琵琶不能拉小提琴麼?」衛寧問。
  「兩回事。」米蘭說。「一個是彈撥樂器,一個是弦樂,使弓子。」「你可別去他爸他們軍的文工團。」許遜說,「一去先得叫他爸糟踏了。」米蘭光笑,高洋就抓住許遜胳膊,問方方:「是不是還得治他?」許遜跳開逃到一邊,「胳膊都打脫環了。」又對我說,「你說他爸是不是比他們花?」
  「沒錯,花得厲害。」我笑說。
  高洋追打許遜,反被許遜一路各種勾拳、擺拳打過來,「來呀,來呀。」高洋也以各種拳擊作動招架,兩人花拳繡腿來來往往比劃了幾個回合,少著收勢湊在一起點煙抽。
  高洋手裡甩著煙坐回來說:「真花的其實是方方他爸,你爸是不是作風問題降過級?」
  「你算了吧,我爸哪有那本事。」方方說。
  「反正我知道你爸兩老婆,你在老家還有一大哥。」
  「那衛甯他爸還娶過仨呢,其中一個還是地主的閨女。」
  「爸都死了,還說他幹嗎?」
  「死了也得批判那思想呵。」大家笑說。
  「你想當兵呵?」我問身邊笑吟吟傾聽的米蘭。
  「嗯。」她淡淡地說。「幹嗎不考『戰友』呢?」
  「我還考總政呢。」
  我討了個沒趣兒,訕訕地不吭聲了。
  「哎,你會彈琵琶,那也一定也會彈吉它吧?」許遜沖來米蘭說。「那倒行,撥幾個和絃伴唱沒問題。」
  「那我家有把吉它,我拿來你給我們彈首《山楂樹》吧。」
  「得得,你鬧不鬧呵?」我說許遜。
  「晚上吧。」高晉盯著米蘭說,「晚上你別走了,咱們到假山來唱歌。」「你不能晚上不回家吧?」我問米蘭。
  「那倒無所謂,我今天出來倒是和家裡說了回農場。問題是我晚上不走住哪兒呵?」
  「這你放心,我們這兒可有的是地方住。」許遜笑著說,「你願住誰家都行。」「那我挑一家吧。」米蘭笑。
  「就挑我吧。」許遜拍著胸脯,「我那兒涼快。」
  大家便笑,米蘭也隨著笑,給了許遜近乎一個媚眼。
  「哎。」她扭頭對我說,「你家能洗臉麼?我覺得我臉上特髒,風吹了一下午。」「你怎麼隨隨便便就說要在我們這兒住?」路上我埋怨她。
  「怎麼啦?不好麼?」「當然不好了,」我提高嗓門說,進了家門給她打洗臉水,暖瓶裡已沒多少熱水,我往盆裡倒的時候不留神把水鹼也倒了進去,「你知道我們這兒都是什麼人?」
  「我看你們院小孩一個個都挺老實的。」她撩著上面那層乾淨的水洗臉,攥著香皂骨碌碌滑轉,塗了一手香皂沫兒,仔細地搓洗十指,「聽你說還以為他們多壞呢。」「你以為呢,噢,壞非得寫在腦門上?」她不做聲,開始洗臉。
  「你是不是常在不認識的男的那兒住?」我把我的毛巾遞給她時,忍不住諷刺了她一句。
  她怔了一下,接過毛巾銳利地看了我一眼,然後擦臉,「你生氣了?」「沒有。」我氣乎乎地說,「就是覺得……」
  我想說她輕浮、賤,又覺得這麼說太重了,弄不好會把她得罪了,轉而問:「高晉都跟你聊什麼了?」
  「沒聊什麼,就說我想當兵他可以幫我。」
  「我怎麼不知道你想當兵?你從沒跟我說過。怎麼頭一次見他倒跟他說了?熟得夠快的。」
  「瞎聊唄,就說起來了。要不幹嗎?幹坐著?這可是你叫我來的,我來了你又不理我,自己和小孩去打彈弓仗,還說呢。」她這麼一說,倒說得我怪舒服的,不禁笑起來,「當著他們的面,我哪好意思跟你多說話呀。」
  「那有什麼?咱倆也沒別的什麼關係。」她在窗臺上的擦臉油盒子裡挑,「哪個是你媽使的?」
  我指了一種牌子的雪花膏,她打開蓋子嗅了嗅,挖了一指頭塗在鼻尖、額頭、雙頰上。
  「其實我也覺得挺沒意思的。既然人家說能幫我,我就利用一下他唄。我真是挺想當兵的,從小就想,可惜我們家是地方的,沒路子。」她把星星點點的雪花膏揉開,回頭問我:「你說他真的會幫我麼?」「會吧。」我說,「只要他爸爸點頭,進他們軍的文工團應該沒問題,回頭我再幫你問問——你琵琶彈得怎麼樣?」
  「問題是我的琵琶彈得一般。」她笑著轉過身來沖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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