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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版四卷本文集收了我從1978年到1992年所寫的全部小說,計有31種,160萬字。沒我想的那麼多,倒確實是嚴重良莠不齊。原因是多方面的。 寫小說當然是為了獲得一種自由的自我表達方式或日權利,但這個獲得過程往往是不自由的。 我開始寫作時深受一種狹隘的文學觀影響,認為文學是一種辭典意義上的美,是一種超乎我們生活之上的純粹。要詩情畫意,使用優美純正的漢語書面語;要積極、引人向上。看完小說立即跳下糞坑救人再好不過。舍此皆為垃圾。 《等待》《海鷗的故事》《長長的魚線》《空中小姐》都是這種觀念影響下的產物。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其中的矯情、強努和言不由衷。尤其是前三篇。一言以蔽之:中學生作文。《空中小姐》至今仍有糙漢口稱被其感動倒令我不時小小驚訝。《單立人探案集》系列當算是為了賺錢的湊數之作。大多是由具實案例和市井笑活敷衍而來。那時我追求數量,一是生活所迫,二是控耀寫作能力。我沒料到偵探小說所要求的工藝性是那麼高。接著我試圖自我表達,寫了《浮出海面》《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橡皮人》《頑主》《癡人》《玩的就是心跳》《一點正經沒有》包括《空中小姐》的前半部份,這些小說都是以我和我的朋友的生活為對象寫的。應該說寫這批小說時我感到了一些自由表達的快樂。可悲的是此時我又陷入了另一種狹隘文學觀的束縛,認為真實不重要,自由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深度」。長時間的寫作使我油然而起自命不凡感,恍若自己是神的使者。似乎我們這個世界還存在一種絕對真理等著我向愚眾宣佈。使愚眾感激涕零之餘五體投地。如同我現在蔑視那些自比孔子或穆罕默德之輩,那時我鄙視關注個人真實生活的作家及其作品。於是我加入了舊知識分子自中為「第二救世主」的大合唱,寫了兩部啟示錄式的長篇《千萬別把我當人》和《我是你爸爸》。我特別不喜歡這兩部小說。因為這兩部小說「形而上」的意思在我寫第一個字時便昭然於我心頭,所有細節:行為動作、人物對話統統是為了最終的揭示,如修萬里長城。寫完這兩部小說我才發覺這種「深度」的追求其實多麼簡單、輕飄和沒有份量。 中國何來靈魂?一切痛苦、焦慮皆源自肉體。我仔細想過,一切口稱的信仰和所謂「深度情結」蓋出於秦始皇式的「不朽」渴望。接下去合乎邏輯的發展就是世俗的寫作,即為電影電視寫作。以下的一大批小說都是改自影視劇本或取自影視構思:《永失我愛》《給我頂住》《編輯部的故事》系列;《無人喝彩》《劉慧芳》《你不是一個俗人》。 這裡要作一個說明。我在1988年以後的創作幾乎無一不受到影視的影響。從某一天起,我的多數朋友都是導演或演員,他們一天到晚給我講故事,用金錢誘惑把這些故事寫下來以便他們拍攝。上面堤到的那兩部長篇《千萬別把我當人》和《我是你爸爸》以及後面的《過把癮就死》《許爺》同樣都是萌生于某個導演的意圖。只不過我在其中傾注了更多的個人感觸,所以我寧願不把這幾部小說劃入單純為影視寫作之列。這些單純為影視寫作的小說就不多說了,實在也沒什麼好說的,混飯吃的,說它們毫無價值也無不可。 剩下的就是我自己喜歡的,確實是在一種自由自在的狀態中同時又無技術上的表達障礙寫的關於我個人的真實情感的小說,也太少了!《動物兇猛》《過把癮就死》《許爺》。 坦率講,這三篇小說我都不該寫,不該那麼早寫。它們本來應該是一個長篇小說中的三個章節。我太急功近利,把它們零賣了。我最後悔的是寫了《動物兇猛》。我剛剛找到一種新的敘事語調可以講述我的全部故事,一不留神使在一個中篇裡了。直接惡果就是我的《殘酷青春》沒法寫了。我不能重複自己,我想給讀者一個意外。現在只好從頭找起,這也是我現在擱筆的原因之一。我不想再寫那些與我無關的東西了,不想再為錢、信仰、讀者、社會需求寫東西了。如再寫我將只為我心目中的唯一讀者——我自己寫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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