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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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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四個四重奏 傍晚時分,忽然刮起了大風,一會兒工夫就刮得天昏地暗。朱久學去郵局訂雜誌,回到家詫異地發現張茹不在,飯菜擺在桌上,已經涼了。他愣愣地想了一會兒。出門以前張茹還好好地呆在家裡,沒說要上哪兒去呀,而現在窗外一片昏黃,這個人能到哪兒去呢。 他感到肚子餓了,猶豫著要不要等張茹,可又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他想給兒子家打個電話問問,又覺得沒這個必要,就坐到桌前,吃起飯來。 風一陣陣撲到窗子上,房子都跟著抖動。他媽的,都什麼日子了,鬼天氣,一切都變得那麼不正常,讓人生氣。正吃著飯張茹用鑰匙打開門走進來,她的臉色發白,眼睛底下盡是灰塵。 「你跑到哪兒去了?」朱久學嚼著東西問。 張茹沒有出聲,大風刮得她暈暈沉沉,嘴裡都是沙子,眼睛也迷了。 「我問你上哪兒去了?」朱久學又問了一句。 「你說上哪兒,找你去了。」 「找我幹嗎,沒事兒找事兒嘛。」朱久學不以為然。 張茹不願意和他爭辯,就到廁所裡去洗臉,洗了兩把忽然覺得鼻子有點發酸,想哭似的。她停住手,望著鏡子裡的自己,心裡有點奇怪,近來不知是什麼緣故,這種委屈的感覺說來就來,弄得她心裡很不平靜。難道她還在對朱久學不滿嗎?還希望他能變成另外的樣子,要不就是生活變成別的樣子?想到這兒心酸的感覺立刻消失了,覺得是自己可笑,也許這就叫老糊塗吧。可是不,也許不是。 夜裡風停了,睜眼就是一個透亮透亮的早晨。朱久學把花搬到太陽地裡,其實不是什麼花,是幾盆仙人掌。張茹曾經問他幹嗎不養點花呢,那多好看。朱久學鄙夷地說:好看?好看能當飯吃嗎?可仙人掌能當飯吃嗎?張茹當然不會這麼問他,因為她知道她要是這麼說了就會引來一大通難聽的話,她這輩子實在聽夠了,雖然可以像沒聽見一樣,可還是不如別說的好。多年來張茹早就養成了不反駁不爭論的習慣,可她對事物不是沒有看法的,只是悶在心裡罷了。 太陽在天上悄無聲息地移動,每天都從窗臺上經過,沒有聲音,一點聲音都沒有,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可頭髮就那麼白了,皺紋細密地爬上臉龐,膝蓋也彎了;定睛一看的時候,太陽還是在窗臺上,可一輩子的光陰就這麼過去了。這種感覺像小蟲子似地在張茹心上蠕動,弄得她動不動就覺得委屈,真是不好。 晚上睡覺前,張茹忽然覺得後脊樑上一陣癢,癢得出奇,她想讓朱久學幫著撓撓,可他卻睡著了。沒辦法,她只好使勁把手臂向後伸,撓啊撓,越撓越癢,因為她的手夠不著最癢的地方。 背上那股癢勁忍過去了,張茹不由想,我和老朱,我們倆的關係就是這種關係,互相撓撓背,再就什麼也沒有了,多少年了啊……委屈勁兒又上來了,她趕緊躺下,帶上花鏡讀起雜誌來。 他們結婚的時候張茹還是個學生,老朱已經是幹部了。那會兒她太年輕,什麼也不懂,過了很久才感覺不對頭,朱久學是個有病的人。張茹心裡並沒有什麼別的想法,惟一的擔憂是能不能懷孕,她不能想像一個女人沒有自己的孩子。在那段日子裡她甚至想到過離婚,一想就害怕極了。她什麼也不敢說,把所有的苦水都咽到肚子裡。 過了兩年她懷孕了,生下兒子朱濤,連她自己都覺得奇怪,同時又是多麼慶倖啊!她甚至對朱久學充滿了感激之情。中年以後出於好奇心,她看了一些醫學方面的書籍,瞭解到陽痿的人不一定不能生育。 再後來張茹為漸漸長大的兒子擔心,怕他會像他的父親。朱小北出世以後,張茹就什麼也不擔心了,現在她經常思慮的是自己的生活。從一個電影裡她學會一句話:討個說法。其實她很想為自己的生活討個說法,可又不知從哪裡去討。 有時候朱小北會逗她說出些心裡話,可她太年輕了,簡直還是個孩子,多說幾句兩人就說不到一塊了。張茹漸漸愛上了一些家庭的、婚姻的、女性的雜誌,自從看上雜誌,她開始對自己的生活和朱久學有了新的眼光。 一段時間以來陳言的腦子裡經常思慮著一個重大的問題,引起這個問題的人就是果青。他來編輯部只呆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說走就走了,陳言真有點受刺激,同時也挺佩服他。 上班或者開會的時候,陳言不由自主地想著外面還有一個天地,他當上了經理,走進自己的辦公室,人們圍著圓桌,聽他講述自己的計劃和創意,他的話感染了他們,大家都興奮起來,要大幹一場……這樣的思路被打斷後,陳言總是小心地看看身邊的人,好像怕他們偷聽到他的思想似的。看看四周的現實,他不由譏誚自己:想什麼哪? 可他還是忍不住要想。他知道自己肯定會評上二級編輯,然後呢,是繼續在第一編輯室幹,還是挪動挪動,挪到哪兒更好?還有一種可能,辭職。一想到這兒陳言的心就不由感覺緊張。 晚上他抱著朱小北,朱小北很乖,像小貓似地蜷著,聽他講著心裡的想法。陳言分析來分析去,分析出許多可去的有發展的地方,報社啦,電視臺啦,還有各種的文化公司…… 「能掙大錢嗎?」朱小北仰起臉,一臉天真。 「應該能。」 「然後就去夏威夷?」 「然後買一幢別墅?」 「對。」 兩個人一起笑了。朱小北像小雞啄米似地親陳言的臉,接著轉移了話題,想起一件衣服來。是她上個星期逛街看上的,可是太貴了,1000多塊。她詳細地描述衣服的款式、質地,一邊讚歎著,陳言說你要這麼喜歡就買嘛。 有一會兒朱小北沒有出聲,然後難以覺察地歎了口氣, 「算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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