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萬方 > 空鏡子 | 上頁 下頁


  「別不承認了,我知道你喜歡高個兒,喜歡腿長的。」新娘提起曾經有一次她不想叫哼哼,想叫豎豎,「你當時說什麼來著?」

  「我說什麼了?」

  「你說她個子高,叫豎豎合適。」姚一不願意說出楊一的名字,只是說「她」。

  新郎想不起來,也懶得費那個腦筋,「管它呢!你就是哼哼,我的哼哼,哼哼,哼哼,哼哼……」新郎一邊好玩地叫著妻子,一邊親吻她多肉的肩膀、脖子、胸脯,弄得新娘情不自禁地發出了哼哼的呻吟。

  然而姚一聽到郭先叫她哼哼心裡還是覺得不舒服,甚至有點受刺激。她忍不住地要問丈夫那個老問題,有沒有和楊一上床。郭先說沒有,她不信,郭先不置可否,她不答應,郭先堅決否認,她沒法子,但氣得要命。事到如今郭先怎麼可能再承認呢?任何聰明的男人都會這麼辦的,那就是不管姚一採取什麼態度,撒嬌也好,胡攪蠻纏也好,入情入理也好,郭先的回答都一個:沒有,絕對沒有,根本沒有的事兒……

  姚一實在是想不通,簡直覺得不可思議,她的老公怎麼是這樣一種人,這麼無賴!明擺著的事,她完全知道他們幹過什麼,抵賴也沒有用啊!而老公郭先也是這麼想的,簡直神經病,不可理喻,明擺著的事,她心裡都明白,問來問去想幹嗎?有個屁用啊!郭先忍不住說出口:「你既然知道,還問我幹嗎?」姚一愣住了,無言以對。看著妻子難看的臉色,丈夫先想開個玩笑,一笑了之,可妻子忽然高聲大罵起來:「無賴!天底下沒有比你再無賴的,不要臉!」

  姚一的臉上充滿狠巴巴的活力,而郭先則用一種陰冷的動物性的目光望著她,默默想道:為什麼,這是怎麼搞的?怎麼就結了婚呢?當然他什麼話也沒有說出口,一切都鎖在心裡。每次爭吵後夫妻倆都有一段時間相互不說話,在鬱悶的氣氛中熬時間,一天或者兩天,慢慢緩解。有一次,郭先咬死抵賴的態度讓姚一氣得要發瘋,抓起一個玻璃杯扔到地上摔碎了,郭先扭身就往外走,「嘭」地一摔門,消失了。

  晚上姚一沒吃飯,躺在床上,想到郭先她的心裡只有恨,憑什麼,他憑什麼!想想他那德行,小男人,小白臉……淚水潸潸流出,那是委屈與懊惱的眼淚。天黑下來,世界變成一個黑黢黢的深坑,她被埋在裡邊,多麼悲慘多麼苦啊!突然,屋子裡亮起來,是對面飯店的霓虹燈,紅彤彤的彩光在整個房頂和整面牆壁上閃來閃去。眼淚止住了,不再流淌,她愣愣地躺著,心想:別傻了,幹嗎自己一個人難過?憑什麼!姚一翻身坐起來,她的肚子有點餓了。

  她拿起電話撥通了一個朋友,想約她一起出去吃飯,可對方不在,她又打給另一個,是位男性,先是隨意問候,東拉西扯,接著不由自主地透露出心中的不快,引來對方關切的詢問,那個晚上她在打電話中度過。

  九月裡姚一遞了辭職書,離開原來的公司去一家德國公司工作了,待遇好是一,不願意和老公同出同入是二。同事們漸漸發覺郭先的身體有了些變化,準確地說是身體比過去胖了,襯衫不再癟塌塌的,能撐起來了。誰也沒有想到郭先迷上了健身,每天下班以後他都去奧特鍛煉兩個小時,把四肢和胸部練出一塊塊肌肉,硬邦邦的。姚一的工作很忙,也很累,沒有精力健身了,換成了美容和保健按摩。夫妻倆幾乎不再吵架,對那一段糾纏不清的日子,姚一想想都覺得很沒有意思。偶爾,兩人親熱之後,姚一摸摸丈夫發達的胸大肌,幽幽一笑,「你是不是去奧特和楊一約會呀。」郭先也淡淡笑著:「我不會告訴你的,你自己去看嘛。」

  可姚一一次也沒有去看過。

  郭先確實見到過楊一,是在奧特附近的街上,楊一站立在路邊,似乎在等人,一件米白色的風衣襯托出她高挑的個子,引人矚目。發現郭先她立刻背過身假裝沒看見,而郭先在一種不可抑制的衝動的激發下大步走向她,叫她,他叫的不是楊一,而是豎豎。

  聽到曾經親昵的聲音,楊一的心跳加快,激動中混雜著厭惡的情緒,她控制住自己,鎮靜地轉過身和郭先打招呼,就仿佛他們之間什麼也沒有發生過。她告訴郭先自己在等男朋友,一個從國外學成回國的海歸,比她大八歲,好幾家公司都爭著聘他去作CEO,她在考慮要不要和他一起去上海工作。正說著,一輛汽車開到他們身邊停住,車裡坐著那位海歸。那人下了車,和郭先彬彬有禮地握了手,然後告辭,很洋派地為楊一打開車門,然後自己再上車,汽車一陣轟鳴,絕塵而去。

  郭先心裡有股說不清的滋味,好像受到了歧視似的,想想並沒有。楊一一句也沒有問他的情況,也許是故意的,如果是,那說明她心裡還有他。嗨,誰又知道呢。只有一個事實讓他感覺好些,那個海歸也是矮個子,說不定還沒他高呢。

  當郭先的身體練得一天比一天健壯,結實,姚一和他離婚了。

  離婚對郭先並非沒有影響。一段時間裡他的情緒很不穩定,時而覺得解放了,情緒亢奮,時而又自憐自哀,落落寡合。曾經,他這個人,被兩個女孩兒那樣的愛上,那樣對他津津樂道,難道一切不過是海市蜃樓?這是什麼道理?其實郭先明白,沒有別的道理,只說明女人根本不懂男人,她們愛的是自己,津津樂道的是她們自己的感覺。而天底下有男人願意依照女人的想像生活嗎?沒有,絕對沒有一個。

  有時他恨自己沒出息,就因為和姚一在一個公司,天天見面,就被她俘獲了,如果當初選擇了楊一會怎麼樣?夢裡他聽到輕柔的女聲在叫他,「先兒,先兒……」他甚至還夢到過一個面目模糊的傢伙挽著楊一的手,醒來後想,一定是那個海歸給他留下的印象。每晚脫衣上床前,他站在鏡子前打量自己,仔細欣賞每一塊肌肉,這一刻腦子裡沒有任何雜念,煩惱盡消。

  冬去春來,街上的景致一天比一天絢爛多姿,到處閃動著白白的大腿,光潔脖頸上的項鍊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在一個商務Party上,郭先佩帶著工作人員的胸牌正忙著,來賓裡的一張臉一下引起他的注意,多麼面熟,是誰?啊,想起來啦,不是海歸嘛!

  那位男士西裝筆挺,胸前插著貴賓的花束,一隻手端著酒杯,而另一隻手……郭先定睛望去,嘴不由自主地微微張開,他看了又看,不,那只插在他臂彎裡的纖纖玉手不是楊一的手,不是。那是一位年輕貌美的姑娘,美貌的程度是楊一不能比的,簡直可以用「光豔照人」這個詞來形容。

  Party進行的過程中,郭先的心一直隱隱不安,眼睛總在東張西望,尋找著海歸的影子,他想和他打聽楊一的情況,但最終不過是想想而已。

  那麼我們的楊一現在怎麼樣,在幹什麼呢?

  九月六號楊一度過了二十九歲生日,她約了朋友一起吃飯,有人帶來生日蛋糕,有人帶來禮物,她特別喜歡一個GUCCI的包,雖然她知道是假貨,還有一個銀手鐲,式樣別致,她立刻戴到手腕上。飯後大家又去了酒吧。楊一喝多了,笑嘻嘻摟著身邊一位男士的脖子,說今晚上就和他回家了。大夥兒開始起哄,楊一起先還笑,過一會兒卻扭過臉去。一個女友發覺她在流眼淚,二話不說趕緊把紙巾遞過去,接著一桌人都安慰她,說都是酒精惹的禍。忽然手機響了,是媽媽!來自千里之外的聲音那麼熟悉那麼溫暖,楊一告訴媽媽自己在和許多朋友一起吃飯,一切都好,非常快樂。

  夏天快要過去了,風變得涼爽起來。一個月明之夜,姚一坐在出租汽車上,汽車在機場高速路上飛馳。飛機晚點了,害得她在廣州機場等了三個小時。現在她有些疲倦,斜靠在後座上,默默望著車窗外,腦子裡不由得想著在酒店遇到的那個男人。她相信自己的判斷和決定沒有錯,沒有去他的房間。但是如果去了呢?姚一下意識聳了聳肩,這是她經常和外國同事相處染上的習慣,不,她對自己說,她沒有興趣,不會有什麼新鮮的,不過也沒什麼可怕的。

  這些男人啊!

  天上的月亮在隨著汽車移動,姚一抬頭望著明月,上次和郭先通電話是什麼時候?好像還是冷天呢。不知道他最近怎麼樣了,還沒有交女朋友嗎?想到他,姚一心裡一點也找不到恨的影子,確實沒有什麼可恨的。

  回到家,洗了澡,換上睡衣,姚一躺到床上,真舒服,真累啊!明天一大早就得去公司,真可怕。她伸手拿起一本雜誌想翻翻,眼睛卻有點睜不開了,就關上了燈。

  不一會兒,一一睡著了。此刻,另一個一一也在睡夢中。她們誰也沒有想到誰。也許她們的心依然相通,因為她們真的有很多共同之處,但生活中,她們彼此再不相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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