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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老尹和走動兒每人吃了兩個餅子喝了兩碗粥,向文成就把老尹領進了大西屋,甘子明和走動兒跟進來,一盞植物油燈照著眾人的臉。尹率真就談了他來笨花的任務。他先分析了目前的抗日形勢,說:「日本人用武力佔領華北後,目前大規模的軍事侵略已經停止,現在日本人在華北的政策是鞏固他們的佔領區,他們實行一種叫做『治安肅正』的政策。『治安肅正』不僅是軍事侵略,也包括了政治統治,經濟掠奪和奴化教育。你們看日本人現在按兵不動,只讓各村建立適應他們的政權,這就是『治安肅正』計劃的開始。我們建立抗日政權,就是要和日本人的『治安肅正』針鋒相對。」接著他單把目光對著向文成說:「笨花是個有群眾基礎的村子,當年你們和佟家打官司的事,早在這一方出了名。大革命雖然失敗了,但笨花人的意志卻沒有消沉,今後抗日政權的基層工作還要從笨花作為試點開始。目前抗日工作的各個環節都要全面展開,有條件的都要捷足先登。」尹率真分析了形勢,又問甘子明,日本人來過笨花沒有。甘子明說暫時還沒來過。只去過附近幾個村,每到一村還擺出一副中日親善的架勢,日本兵騎著大洋馬,進村後就笑著把大洋馬交給村民遛馬。也不進戶擾民,還掏出餅乾和糖果給小孩吃。可兆州的偽政府忙的卻是另一類事,他們正讓各村建立維持會。甘子明說他和向文成正不知道如何應對。

  尹率真說:「今天咱們的談話從植物油燈說到維持會,這才接觸到正題。維持會是他們的一級偽政權,可我們要抓住這個時機,把這個維持會利用起來,和日本人周旋,主動權要掌握在我們手裡。這就要有合適的人出面。你們對笨花的村民比我知根底,咱們今天就醞釀一下人選。」

  向文成說:「有了。正有一個人等著這個差事哩。」

  「你看,什麼事一有了文成,就別怕有個閃失。」甘子明說,「我猜出文成要推薦的人了,再合適不過。」

  尹率真說:「你們說了半天,只有我還悶在鼓裡。」

  向文成說:「我們村有個叫瞎話的人,也姓向,還是我叔叔輩兒。這個人出任維持會再合適不過。」

  尹率真說:「維持會看似是維持日本人的,實際上應該受我們掌握。我們的基層幹部可不能光說瞎話呀,那我們還怎麼個掌握法?」

  向文成說:「瞎話叔說瞎話,看對誰,看什麼時候說。人在一生裡,有時候還真需要聽幾句瞎話。」

  向文成把尹率真說得一陣大笑,他笑著說:「這話新鮮。我倒想馬上見見這位瞎話同志。」

  尹率真一說要見瞎話,走動兒就說:「我去叫他吧。」

  走動兒去叫瞎話,尹率真又談了和日本人的奴化教育針鋒相對的問題,說:「不妨先辦個夜校。眼下我們的教育體系還沒有建立,你們就集思廣益,辦學你們都是內行。我只給你們帶來了政治課本,其他課程,文成和子明自會安排。哪怕就先讓青少年孩子們識幾個字也有好處。抗日政權的許多方針政策也可以在夜校裡貫徹。」

  少時,走動兒領來了瞎話。瞎話這幾年很見老,不事修剪的鬍子在臉上飛?著。背也顯駝,一個肩膀向前,一個肩膀偏後,就像隨時要伸出一條胳膊同你唱牲口價碼一樣。瞎話還在做他的牲口經紀人。

  瞎話叼著短煙袋站在眾人面前,他看見眼前站著熟人向文成和甘子明,還站著生人尹率真,便也猜出了尹率真的身份:目前夜走朝宿的人當然都是從東邊過來的。

  儘管是見了東邊過來的生人,瞎話也要作出就像看見了一個平常人一樣,他也不驚奇,也不寒暄。

  還是尹率真先說了話,他口氣溫和地對瞎話說:「這一定就是……」他故意把瞎話兩個字淡化了下來。

  「這就是我瞎話叔。」向文成說。

  這時瞎話突然發話了:「你們找誰?」他問眾人,眼裡故意閃爍著幾分疑惑。

  「找瞎話叔呀。」向文成說。

  「你們可找錯了。」瞎話說,臉上是一本正經和嚴肅。

  一時間眾人對瞎話的話不解其意,不免互相對望起來。只有向文成笑了,說:「這就對了。」

  尹率真問道:「『對了』該作何解釋?」

  向文成說:「你們想,瞎話叔要是說咱們找對了,不就變成實話了嗎?只有說找錯了才是瞎話。也算是出口成章吧。」

  瞎話出口成章的瞎話,連甘子明也沒有思想準備,他見瞎話給了尹率真一個出其不意,也不說話,只摸著自己的鬍子楂兒顯出一派得意。他不錯眼珠地看著尹率真,似乎在說,看,總算叫你領略了瞎話的瞎話。接著甘子明才把尹率真正式介紹給瞎話,瞎話才一掃剛才的「嚴肅」,露出一臉驚喜。

  尹率真向瞎話交代了他今後的任務。

  甘子明說:「瞎話呀,你的任務就是個支應。」

  向文成說:「這倒讓我想起了一個名稱,咱們不叫維持會,咱叫支應局,瞎話叔就是笨花村支應局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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