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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向喜想,王大人的話也對吧,自己「修」下的女人,自己不遷就誰遷就。他們拋開二丫頭又開始說向文成。王占元說:「聽說你的大公子要辦喜事了。」向喜說:「正是。」王占元說:「可得給孩子好生張羅一下。你那個文……」向喜接上說:「文成。」王占元說:「對,文成興許有些造就呢。」向喜說:「鄉村僻野的,怎麼也是苦了孩子。弄點文字、醫道,也談不上大出息。」

  向喜跟王占元聊著向文成,看似隨意,心裡還是放不下。他想,向文成血脈裡流的終歸是他和同艾的血,有時他覺得兒子的性情實在不像他,更多是像同艾,同艾的聰慧在兒子身上有著更多的體現。

  向文成在故鄉笨花弄文字、弄醫學的事不斷傳給向喜,向文成也不斷以書信的方式對向喜報告著家裡和自己的事。其中最讓向喜高興的,莫過於向文成在醫道上的進展。在一封寫給父親的信中,向文成說,他已經拜兆州名醫許子然為師。向喜想,兒子弄醫學是再合適不過的;拜師許子然是求之不得的。向喜跟王占元提到許子然,原來王占元也知道這位兆州名醫,他說,文成能拜師許子然,可非同尋常。那年曹錕①曹大人不是還找許先生看過病麼。向喜說,有這事。那一次許子然為曹錕治病,就是經向喜推薦的。

  不久,笨花向家收到了向喜寄來的書信和包裹。同艾拆開包裹,拿出衣料一塊塊分析著對向文成說:這是兩塊軟緞,做衣裳的。這是兩塊臥緞——做褥子用的,這兩塊是直貢呢。老頭子想得挺周到。同艾看完料子又舉出一雙皮鞋端詳一陣說:這是一雙洋人的鞋,看著不算大,皮鞋是穿大不穿小,你試試我看看。向文成舉著一隻皮鞋湊到眼前說:「這東西可怎麼個穿法?穿上它也不知還會不會走道。」說著還是按照同艾的意見脫下腳上的布鞋去試穿皮鞋,他左穿右穿也穿不上。同艾觀察了向文成的腳說:「別穿了,你得先換襪子,哪有穿著家做的布襪子穿皮鞋的,穿皮鞋要穿洋襪子。怎麼光知道買皮鞋,也不知道買兩雙洋襪子。」她埋怨起向喜。向文成說:「別埋怨我爹了,這皮鞋我也不打算穿,我對付不了它。」同艾說:「得穿,做做樣子也得穿。我看穿著皮鞋穿大褂的人比穿著布鞋穿大褂的人要文明得多。」向文成也不反駁同艾,把皮鞋拿在手裡捏巴著只是笑。他的眼光在屋裡無目的地跳躍著,他假想著自己穿上皮鞋走路的樣子。然後他扔下皮鞋給同艾念了向喜的信。

  同艾聽完信說:「這信得給你叔叔念念,錢帖子也要先交給你叔叔。這辦喜事的總理還得是你叔叔。」向文成就拿了信和錢帖到西小院找叔叔向桂。他對向桂說:「叔叔,我爹來信了,我給你念念吧。」向桂說:「打給誰的?」向文成說:「打給我的,信上說的是淤城的親事。」向文成給向桂念了信,向桂得知哥哥隨信寄了錢,就問,「錢帖子呢?」向文成說,「在這兒。」說著掏出一張錢帖交給向桂。向桂接過錢帖翻來覆去地看著說:「如今這錢莊裡寫帖子是越寫越潦草,生是不讓你認出是多少。」向文成說:「整數是大寫,旁邊還標著蘇州碼,寫的是大洋三百二十五圓零六毛。」向桂說:「這是個什麼數,怎麼這麼不整狀,還有幾塊幾毛。」向文成說:「這很簡單,這是我爹取了一張算上利息的帖子。」向桂說:「我就想不到這些個,怎麼你一看就知道?」向文成說:「這有零有整的數,肯定是那麼回事。」向桂把錢帖正過來倒過去又看了一陣說:「日子定了這花銷立刻就來了,走,過去跟你娘商量個日子吧。」

  向文成和向桂從西小院出來到東小院去找同艾,同艾正在炕上給自己絮棉襖。同艾的衣櫥裡本來不乏南北成衣局做的衣裳,可同艾還是願意自己織布,自己絮棉襖。在保定和漢口的那些日子,她只覺得閒得慌。她跟王太太、孫太太一塊兒也聽戲也打牌,可她想來想去還是最願意在笨花擺弄絮花。她向來看不上別人絮花,後來向文成的媳婦秀芝過了門,她也看不上秀芝絮花。她對秀芝說:「看,東一塊西一塊,也不把花撕扯透就往上摑。」秀芝脾氣好,不嫌同艾絮叨,還說:「娘就教教我吧,我就是沒學會絮花,淤城的花也不如咱村種得好,絮得也馬虎。」同艾教秀芝絮花,秀芝學會了。這是後話。

  向桂和向文成站在炕下跟同艾說淤城的事,向桂說:「嫂,別絮了,快有人替你絮了。」

  同艾故意說:「誰呀,這麼惦著我。」

  向桂說:「文成他媳婦。」

  同艾說:「那敢情好,我就等著媳婦替我絮花呢。」

  向桂說:「就怕嫂子看不上眼,這絮花可是個手藝活兒。」

  同艾說:「手藝不手藝的反正有訣竅。絮花的事以後再說,你就快定日子吧,喜事哪天辦,辦多大,都得你來定,總理是你。」

  向桂說:「要辦就辦他個大的。花轎、細車自不必說,鼓樂班子咱要到外縣去訂。我最看不上兆州的鼓樂班,就會吹個小放牛,就兩杆嗩呐一副小鑔,連捧笙的都沒有。鼓樂班子裡要是沒有笙,看著就窮氣。這鼓樂班,說聽不如說是看,要看就看個排場。喜宴要擺五十席,隨來隨吃。去甯晉縣泥坑燒鍋買酒。喜事要過三天三夜,第一天讓文成十字披紅雙插花,騎匹紅馬光在街裡轉,招人聽鼓樂。第二天才去淤城迎親,拜天地,這是正日子。第三天回門,給咱文成做件團龍馬褂,讓淤城的人也見識見識,誰讓他是向大人的公子呢。」

  向文成這時插話說:「叔叔,團龍馬褂可不是亂穿的,那是皇親國戚穿的,朝廷賞的。」

  向桂說讓向文成穿團龍馬褂,同艾也笑了,說:「老頭子只寄了幾塊軟緞和直貢呢,要做團龍馬褂,就讓你叔叔去找皇帝討封吧。」

  向文成說:「可惜鹿鐘麟②剛把宣統趕出宮,現時找皇帝還不好找哪。」

  向桂也笑了,說:「恁娘兒倆也別笑話我了,咱家就恁叔叔缺少見識。可我知道捯飭我侄子。」

  同艾對向桂說:「你可不是個少見識的人,向家離了你可怎麼動轉?」

  向桂和同艾在一片歡鬧聲中商量了喜事的規模,待向桂認為一切就緒,就要出門去操辦時,向文成又說:「叔,你天生是個當總理的架子,不用說是個紅白事總理,就是給你個國務總理,你也不下於靳雲鵬③,段祺瑞④。你主持北洋政府,沒準兒天下早就太平無事了。」

  向桂說:「文成,你比我有學問,別淨拿你叔叔開心了,招架一下家裡的事咱不怵,國務總理咱可不敢應承,咱招架不了。我看王占元也不是材料,孫傳芳那小子沒準兒能招呼兩下子。那年我在保定金莊見過他,管我叫小老弟。談吐非凡,透著精明。」

  同艾說:「文成,別跟你叔叔打逗了,快讓你叔叔到城裡匯成錢莊支錢去吧。現在日子定了,就得緊張羅。」

  向桂裝上錢帖出了門。向文成看叔叔已走遠,就對同艾說:「娘,我剛才有句話沒說出來。」

  同艾說:「什麼事呀?熏我知道你想事。」

  向文成說:「娘?熏是這樣,我叔叔講點排場也不為過,這也是我爹的意思,是軍界的向大人家裡過事?熏也得要個樣。可是,過喜事是兩頭過,是笨花向家和淤城米家兩頭的事。這頭越排場,鬧不好,會顯得那頭越寒酸。咱和淤城米家訂親的時候?熏訂的是娃娃親?熏當時兩家都不富裕。現在米家還如同從前?熏五畝地一頭小毛驢,他排場不起來,越顯得門戶不對。」

  同艾聽向文成說話在理,就說:「你是不是說,咱們得接濟接濟米家?芽」

  向文成說:「說接濟也可,怎麼也是兩頭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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